一:
三天後之後,下雨了。這場深秋的陰雨,滴答如泣,淅瀝如淚,就像冬天的使者一樣,它的到來,瞬間便讓這個世界跌入了無際的冰冷,瞬間便讓這個世界提前進入了冬天。而對於青霞來說,劉氏族人的訛詐和貪婪,也像這場冰冷的秋雨一樣,瞬間把青霞正那顆因為辦廠而沸騰的心,推入了絕望的深淵裏,推入了無際的陰冷裏,推入了僵硬的淒涼裏。
窗外的秋雨,還在不緊不慢地降落著,像老天在絕望的哭泣,像老天的無助眼淚。而此時此刻的青霞,正靜靜地躺在寬大厚實、精致華貴的實木床上,盡管她蓋著幾床厚厚的絲錦棉被,可她仍感到一股股冷氣,一股股陰氣,直透她的心肺,直刺她的骨髓,讓她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和希望。
青霞之所以如此,是她病倒了。幾天前,她在公茂典的後院門前昏倒之後,被隨身的小女傭和車夫扶上車,回來之後就病倒了。幾天以來,躺在床上的她,一直都淹沒在巨大的恐慌裏,淹沒在巨大的憤怒裏,淹沒在巨大的絕望裏。她總有一種感覺,感覺著劉氏族人的貪婪和無恥,如同一座巨大的山一樣,壓得她喘不氣來,壓得她沒有一點活下去的力量和信心了。
病中的青霞,曾經想到了死。
青霞的床前,秋紅和一位老年女執事,寸步不離的守候著,兩名小女傭因為需要端茶倒水,不時地穿梭於房間內外。
秋紅不時探身,伸出手撫摸一下青霞的額頭。可每一次的撫摸,都是唉聲歎氣,都是雙眼模糊,暗聲哽咽。
秋紅是青霞病倒之後,才得知青霞從上海回來的。而青霞被劉氏族人催逼著去公茂典的時候,她和丈夫秦川,都在雙龍港的別宅裏。她夫妻之所以一直在那裏,是因為鼎元一直住在那裏。鼎元之所以一直住在雙龍巷,因為鼎元他很喜歡那裏的清淨,喜歡那裏是個有利於讀書學習的好環境。可青霞呢!又不放心鼎元一個人住在那裏。於是,便讓秋紅和秦川陪伴鼎元,長期住那裏。因為秦川身上有高強的功夫,有走江湖的經驗和智謀,再加上他一直念念不忘當年青霞的父親的相救之恩,盡管他脾氣有時很暴烈,眼裏揉不得半點沙子,可他對青霞卻是死心塌地的忠誠。而秋紅呢,也與淑女一樣,是看著鼎元長大的,對鼎元的嗬護和愛撫比青霞這個當娘的還想得到。所以,有秋紅和秦川的陪伴,青霞很放心,就像對淑女和劉鐵一樣放心。因為放心,再在全國各地的奔波時,便不用再帶著鼎元了。這樣以來,也可以讓鼎元安心讀書了。
而青霞在上海沒回來的那些天,唐大掌櫃麵對劉氏族人天天來桐茂典的催逼,因為他知道秦川是綠林出身,所以,生怕秦川走極端,把事情給鬧大。於是,唐大掌櫃便安置所有人不要將此事透露給秦川。
青霞從公茂典裏回來病倒了,秋紅夫婦才得知一切消息。所以,她夫婦二人陪著鼎元趕到河西大街的劉家老樓之後,秋紅看到躺在床上的青霞一下子衰老成了暮年,便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而秦川,更是氣得恨不得立即帶人去砸了公茂典。可是,都被病中的青霞給喝斥住了。
秋紅又一次撫摸了青霞的額頭,抹了一把眼淚,問進門送湯藥的小女傭:“樓下的那幫惡狼還在嗎?”
“嗯。”送藥的小女傭也是一臉的悲傷,衝秋紅點了點頭,放下藥碗出去了。
老年女執事急忙招呼著另一名小女傭,扶起青霞喂藥。
剛才來給青霞看病的良醫,開過藥之後就離去了。隻是良醫留下來的話,讓每一個人都一籌莫展,都心焦魔亂。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良醫說,青霞的病,是心病,藥物隻能起到鋪助作用,想要徹底病除,除非心病沒有了。
可是,誰能治得了青霞的心病呢!除非讓貪婪無製的劉氏族人,全部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可劉氏族人有幾十戶,有幾百人,又衣食無憂的,怎麼會消失呢。
青霞在小女傭和老年執事的攙扶下,強撐著身體坐起,吃力地喝過藥,愧疚地衝屋裏的人笑了笑,又虛弱地躺下了。可她剛才的笑容裏,卻流露著巨大的絕望和難過,流露著巨大的暮色和淒慘。
秋紅忍不住又背過臉去,擦了一把模糊的雙眼,悄悄的輕步出門,走到樓梯的盡頭,躬身探腰,透過樓梯欄,望向樓下。隻見樓下那龐闊的大黨堂裏,唐掌櫃和秦川,還有另外幾名分店掌櫃,正在給劉氏族裏的十幾位“元”字輩裏的族人賠殷勤。
唐掌櫃他們之所以給這十幾位“元”字的劉氏族人賠殷勤,是因為青霞在病倒的第二天,劉氏族人便派遣十幾位“元”字輩的年輕人,到桐茂典裏來鬧騰,說是來支取青霞應該承擔的二百萬虧空。並且,還把所有進店的客戶給趕跑。
因為他們這樣一鬧騰,桐茂典這幾天,成交的生意比平時少了許多。唐掌櫃沒辦法,隻得賠著笑臉把他們請進後堂。趕到飯時,還要好菜好酒的招待他們。有好幾次,秦川都忍不住想收拾他們,可都被唐掌櫃給攔住了,並勸秦川說:“如果這樣可以解決,那最好不過了。可就怕他們趁機訛詐,那樣就虧大了。”
秦川聽唐掌櫃如此說,便不敢下手了。
此時此刻,正值午後,秋紅隔著樓欄,看到十幾位酒足飯飽的“元”字輩劉氏祖人,正在唐大掌櫃的好言相勸之下,慢騰騰地離開。立時,她的心裏,才猛然感到一陣輕鬆和釋然。
秋紅望著十幾位“元”字輩的劉氏族徹底從客堂消失後,才悄悄回到青霞的床前。
可是,半個時辰之後,樓下突然又亂哄哄地鬧嚷起來。
秋紅急忙奔出,探身下望,隻見尉氏師古堂的管家,還有尉氏大橋老宅的管家,及開封城裏的幾個店鋪裏的掌櫃,一起湧了進來。擁擠著唐掌櫃,抱怨訴苦。特別是大橋老宅的管家,一進門就嚎啕大哭:“她們見男人就罵,見女人就打,還到我們的廚房裏拉屎拉尿,那個二嫂更惡心人,她竟然在我們的床上拉屎……”
二:
病中的青霞,在痛苦的昏迷中,也聽到了樓下的鬧嚷和哭聲。立時,她便驚坐而起,側耳細聽了一會兒,確定哭聲不是幻覺之後,便不顧秋紅等人的阻擋,立即拖著虛弱的身體,披衣下床。並在秋紅等人的攙扶之下,艱難地走出了房間,艱難地地走下樓梯;又在樓下眾人的驚詫之中,艱難地走到客堂裏,痛苦難堪地問:“出什麼事了?剛才是誰在哭?”
看到青霞如此的虛弱,如此的痛苦不堪,如此的憔悴,剛才還訴苦的眾人,都緊閉口唇,不發一言。
青霞越發急了:“說話呀!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們這樣閉口不語,我的病情會加重的!”
唐掌櫃知道是瞞不過了。再說了,這樣瞞下去、拖下去,對青霞的病和劉家的生意,一點好處都沒有。於是,他望著眾人,大聲命令說:“怎麼?現在當著大東家的麵!你們怎麼都啞吧了?都說吧,一個一個地說,反正這事拖下去,一點好處都沒有!早晚都得讓大東家麵對。”
有唐掌櫃這番話,眾人立即七嘴八舌、爭先恐後地訴說起來。
“這幾天,劉氏族的女家眷們,一直到我們老宅裏尋事,見男人就罵,見女人就打,在廚房裏和床上拉屎拉尿,特別是昨天下午,臨走的時候,把春草的首飾都搶走了。我昨天下午就來了,見劉氏族裏的男人在這裏,又得知太太染重病,害怕撞上來這裏尋事的劉氏族人,也不敢進來,就直接去了居賢宅,可現在,大橋老宅裏不一家被劉氏族的家眷們折騰成啥樣呢!”大橋老宅的劉錢櫃第一個發言,可他說著說著,又忍不住哽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