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趕到公茂典的後堂,在被罷官的劉氏族人中,除了與青霞保媒的劉迎恩家裏未到一人,剩餘的家庭,幾乎都來人了,有的甚至來了父子兩位。而原有的劉氏族人,仍然少不了那幾戶強盛的家庭。按年齡來排的話,那就是:被稱為二哥的劉少德,被稱為三哥的劉輝德和他的兒子劉占元,被稱為四哥的劉全德和他的兒子劉乾元,還有被稱為老六的劉憲德,及被稱為老十的劉基德。
隻是與過去不同的是,劉少德在兩年前已經故去,那他的兒子劉坤元,就自然而然地代替老子劉少德來參加這個族裏召開的大會了。再說了,這也是劉氏族裏在多年來,第一次召開這樣大規模、這樣正重其事的會議。
還有與過去不同的是,在原有的劉氏族人裏,除了那幾戶強盛家庭來參加這次議事,還有好幾戶並不太強盛的家庭。而在這幾戶不強盛的家庭中,有兩三戶是家私不強盛,甚至隻是普通的農戶,經常得到青霞的接濟;而有兩三戶是家私還說得過去,隻是他們在平時,並不像那幾戶強盛家庭那樣,去虎視眈眈的覬覦青霞的財產,去受劉憲德的挑唆而欺負青霞。所以,因為不覬覦青霞的財產,因為不受劉憲德的挑唆,便被稱之謂不強盛的家庭。
可是,既然這些不強盛的家庭,不覬覦青霞的財產,不受劉憲德的挑唆,為什麼還要來參加這個被劉憲德和被罷官的劉氏族人所精心按排的欺負青霞的陷井會議呢!第一是因為,他們的祖輩們,是公茂典的投資人,而這個會議是商量分紅之事的;第二是因為,他們也與青霞一樣,並不知道會議的真正目的;他們也與青霞一樣迷惑,這還不到年底,怎麼就召開分紅的會議了。再說了,公茂典已有好幾年沒有分過紅了。
青霞的到來,讓會場在頃刻之間有些騷動。而騷動最大的,是劉氏族裏那幾戶強盛家主和被罷官的族人的喜出望外。盡管他們已經從劉乾元的嘴裏得知青霞即將來到,可是,當看到青霞真的跨在公茂典的後堂裏時,他們還是驚喜萬分。
下午的秋陽,透過公茂典的木格子窗戶和大門,向室內流瀉著幹淨而純正的金潮,金潮裏又不時的泛著金光閃閃的金波;劉氏族人們,有的坐在金光的流淌之中,有的坐在金光的流淌旁邊,有的坐在遠離金光流淌的背光處。但是,不管坐在什麼地方,對於青霞的到來,他們都不由自主地衝青霞點頭微笑。
這些點頭微笑,有人是真正發自內的。但大部分是因為覬覦和欲望即將變成合法的現實的緣故。
青霞邁進後堂後,見寬闊的公茂典後堂,被劉氏族人給擠得座無虛席。又因為除了兩位老年女傭,裏麵鮮有幾個女性,所以,青霞便就近坐在了身邊的空位上。
在全體與會的劉氏族人之中,因為被罷官的劉氏族人裏,有很多有身份的長者。所以,這次的會議,不比過去劉憲德一人煸惑起來的小型聚會那樣,任由著劉憲德隨心所欲的想怎麼布置就怎麼布置,想怎麼運籌帷幄就怎麼運籌帷幄,想怎麼謾罵就怎麼謾罵。所以,此時此刻,也就輪不到他劉憲德先說話了。而是公推劉基德的伯父首先發言。之所以由他先發言,第一是因為,他在山西都差點做到了知府一職上,隻是武漢首義之後,同盟會會員閻錫山做了山西大都督之後,對清府官吏大肆槍殺,他因為提前得到了消息,在閻錫山沒做大都督之前逃回了老家尉氏。第二是因為,他在今天的與會者之中,年齡也是最長的。
因為眾劉氏族人公推劉基德的伯父先發言,他便故做謙虛的推讓一番,才壓抑著自豪和滿意,點了點頭,清了清桑子,緩慢而鄭重地說:“幾百年前,我們的祖人,從山西逃荒到中原,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貧窮生活。但是,我們的祖人不甘於貧窮,白手起家,篳路藍縷,從磨豆腐開始,經過多年的艱辛經營,才為我們這些後人創造了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而我們劉氏族人共同擁有的公茂典,也是在很多年前,由我們劉氏祖人遺留給我們後的吃飯門路呀!因為當時,我們劉氏祖宗在發家的時候,共分五門,所以,這些年當中,不管我們劉氏族人分枝繁衍多龐大,但這祖上遺留下的帳本,是不會改變的。而現在,咱們劉氏族共同擁有的公茂典,也基本上運轉了一百多年了吧!但是,也正因為多年的運轉,再加上時局動亂,我們現在的公茂典,已經虧空了將近五百萬呀!因為虧空巨大,所以,現在無法正常運轉了……”
劉基德的伯父說到這裏,寂靜的室內,立即像潮水湧動一樣,開始騷動起來了。
青霞的心裏,也立即咯噔一下,像突然掉進了無際的深淵,被淹沒在巨大的黑暗、僵硬和刺骨的寒冷之中了。她心想:聽說自劉少德故去之後,被罷官的族人們在公茂典裏任意的支取揮霍,可怎麼也沒想到,竟然虧空如此巨大呀!可自丈夫離世之後,自己分文紅利也未分到。而這次,劉氏族人去桐茂典裏苦苦催逼,難道說是為了讓我來承擔這巨大的虧空不成……
劉基德的伯父見堂內一陣騷亂,因為多年習慣的緣故,他立即在身邊的桌案上亂摸一陣。他是想摸到驚堂木猛震幾個,以達到堂內的肅靜。可是,他剛摸了幾下,便突然醒悟過來,尷尬之下,情急之中,他急忙用手猛拍了幾下桌案,威嚴地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們劉氏族人一直享受著公茂典的分紅,現在聽說虧空了,怎麼?想逃避嗎?今天召開這個會議,就是因為填補公茂典虧空而召開的。”
寂靜的堂內,又突然如平靜的湖水湧動一樣,開始了又一陣的騷動。
而劉基德的伯父,已不管這些了,而是接著說:“公茂典在生意興隆的時候,年底紅利都是按五門的枝叉來分發的。所以說,現在的虧空,必須順著五門的枝叉,來分別承擔。但是,因為各家的家底不均勻,我們也要量力而行。也並不是說這五百萬的虧空全部分攤給族人們填補。而是讓公茂典能繼續正常動轉就行了。”
劉基德的伯父說到這裏,便望了一眼對麵的劉憲德說:“老六,你來宣布一下各家需要承擔虧空的數額吧!”
劉憲德立即站起,拿起了早已擬定好的各家承擔數額,激動地念了起來。
因為劉氏族人,經過多年的繁衍,已由成立桐茂典時的五枝,分枝發叉到現在的幾十枝。而公茂典的五百萬虧,又不讓劉氏族人完全承擔,隻要填補到讓公茂典能正常運轉而已。所以,實際分攤到客家各戶的數額,並不是太大。基於此,對於劉憲德所念的數額,與會者的劉氏族人也並無異議。
可是,當念到最後青霞所要承擔的數額時,會堂裏還是蕩起了輕微的騷動。而這些蕩起輕微騷動的人,是劉氏族裏不強盛之人。因為不強盛,所以他們平時也不虎視眈眈的覬覦青霞的財產。因為不覬覦青霞的財產,所以他們事先並不知道這次會議的真正內幕。
而青霞,更是如五雷轟頂一般。她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要她承擔的數額是二百萬。
立時,青霞便聽到沉悶的黃昏,突然降落在了她心裏轟轟聲;便感覺到寒冷的冬天,突然將她給淹沒席卷了。盡管下午的秋陽,仍然透過門窗汩汩地向堂內流瀉,可她卻頓感整個世界都天昏地暗,整個世界都冰冷僵硬。
因為是麵對著整個劉氏族的所有權威人士,此時此刻,青霞的心裏,就是再憤怒,再悲痛,再委屈,但她仍強裝笑臉,壓抑著悲憤,盡量用輕風細雨的語氣問:“我劉馬氏又沒有開造錢廠,怎麼讓我一個婦道人家承擔二百萬呀!”
對於青霞如此的質問,那些被罷官的劉氏族人皆暗暗稱奇。他們之所以稱奇,是因為青霞隻是質問為什麼要讓自己承擔這麼多,而不是質問其他的劉氏族為什麼承擔的那麼少。如果是那樣質問的話,她立時就站在了整個劉氏族人的對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