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對皇帝的寶座,向往誠恐久亦的袁世凱,因為思維的僵硬和暈乎,因為思維的迷失而辯不清東西南北,因為被巨大的虛假推戴所淹沒,因為被別有用心的推戴所迷惑,因為被“皇帝”這根捆仙繩所束縛,所以,他就這樣欣喜若狂地做了皇帝的寶座,就這樣迫不及待地坐上了皇帝的寶座,就這樣暈暈乎乎地坐了皇帝的寶座,就這樣被親人、親信和手下們給連拉帶推地坐上皇帝的寶座上。
坐上皇帝的寶座,是每個中國男人都夢想的事情,那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事呀!可袁世凱千想萬想,怎麼也沒有想到,那至高無上的皇帝寶座,竟然是一個燒屁股的大火爐呀!竟然是一個害人的陷井呀!
就在他剛一坐上皇帝的寶座,以孫中山先生和黃興為首的革命黨,便利用各種能利用的語言工具和報刊工具,在中國掀起了翻天覆地的討袁浪潮。一時,中國的大地上,是人人喊討袁,是草木皆兵的喊討袁。
麵對討伐呼聲的滔天巨浪,坐在皇帝寶座上的袁世凱,立時傻眼了,這是他與革命黨打交道之後的無數次傻眼;推戴袁世凱稱帝的所有人,也立時傻眼了:袁克定本想抱著老子做上皇帝之後,百年傳位於他的;親信本是抱著主子做了皇帝,能得到巨大好處和巨大實惠的;朝臣和民眾本是抱著袁世凱做了皇帝,會國泰民安、會繁榮昌盛的。可現在,這一切成了泡影。於是,麵對討袁的巨浪,曾經推戴袁世凱稱帝的別有用心之人,開始自顧不暇了,成了泥菩薩過江,自身不保的人了,哪還有心思保袁世凱,哪有心思擁戴袁世凱,哪還有心思替袁世凱辯解。
而措手不及的袁世凱,孤零零地坐在皇帝的寶座上,是東張西望,騎虎難下。這可是真正的騎虎難下呀!這可是他一生中從來沒有遇到過的騎虎難下呀!戎武出身的他,帶兵發跡的他,若論打仗,若論排兵布陣,若論計謀城府,若論治國,可能會是一位難得的將帥,可能會是一位難得的棟梁,可能會是一位難得的謀臣。但若論文鬥,若論製造言論和聲勢,若論掀起滔天的巨浪,他哪裏是孫中山先生的對手。
孫中山隻是一聲令下,全國的討袁浪潮便開始了,天下的文人和學生,幾乎群起而攻之,紛紛響應。而中國這個地方,封閉了幾千年,言論閉塞,通訊閉塞,一旦被新思想所滲透,再加上各種報刊和新式的通訊設備的興起,還有受過新思想教育的留學生和青年學生的呼喊,於是,整個中國都在呼喊討袁,有的甚至都不知道袁世凱是誰,看到別人上街遊行喊討袁,便覺得新鮮和刺激,也加入到討袁隊伍裏,興衝衝地舉手高喊討袁的口號。
而以孫中山先生和黃興為首的革命黨,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袁世凱一下子慌了手腳,也立時清醒過來了,可為時已晚。因為稱帝,他已經失去民心;因為稱帝,他失去了如猛虎雄獅般的手下,失去像了段其瑞和馮國章這樣的左膀右臂;因為稱帝,他已經一無所有。
論耍嘴皮子和玩筆杆子,論搞革命浪潮和革命聲勢,袁世凱恐怕永遠都不是孫中山先生的對手吧。
本來有威信的袁世凱,因為做大總統而失去了機敏和幹練,因為失去了機敏和幹練而迷失了方向,因為迷失了方向而登上了皇帝的寶座,因為登上了皇帝的寶座而失去了一切。於是,在滔天的討袁巨浪之中,他不得不含恨退位。
因為含恨退位,因為對稱帝噬臍莫及,所以,此時此刻的袁世凱,口中才不停地念叨著“克定害我,楊度害我,他們害我,所有人都害我”的胡話。
麵對父親念叨的胡話,袁克定痛心疾首,悲悔欲絕,他不斷的用手撕扯著自己的頭發,痛哭失聲地說:“父親,都是兒子的錯,是兒子把父親害成這樣的,如果能挽回局麵,兒子情願去死……”
袁克定說著說著,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麵對袁克定的痛哭,周圍的眾人,沒有一人勸攔和安慰。因為在他們的心裏,與袁克定一樣痛絕,甚至比袁克定還悲苦痛心。
二:
袁克定的悲悔痛哭,讓正說胡話的袁世凱清醒了。於是,他停止了說胡話,慢慢地睜開了雙眼。望著想做皇子的長子——袁克定,望著他的悲悔痛哭,他的心軟了,心痛了。心想,自己如此的洞察世事,如此的城府深深,如此的謀略厚重,可還受了“皇帝”這根捆仙繩的誘惑呢,更何況年輕的兒子,更何況那些依附於自己的親信和手下呢。
袁世凱想到這裏,一下子明白了“害”他稱帝的人。雖然明白,卻心有不甘。於是,他一聲不吭地環望著他的家人,望著他的眾妻妾們,望著他的眾兒女們,心緒如電閃雷鳴般的激動。
因為激動,此時此刻的袁世凱,盡管沒有張口說話,可他微微歙合的蒼黃嘴唇,彰顯著他的內心世界正洶湧著滔天波浪;盡管他沒有張嘴說話,可他蒙著迷霧的雙眼,他蒼虛憔悴的臉上,卻洶湧著巨大不甘,洶湧著巨大的悔恨,洶湧著巨大的悲痛和絕望。
如金的陽光,透過窗玻璃,如水似潮的在室內流淌著,如萬蛇湧動似的在室內流淌著;流過袁世凱的蓋著錦絲床單的身體,流過鏤刻有龍風圖案的實木大床,流過鏤刻有龍風圖案的實木椅子,流過世凱的妻妾、子女和家人的身體……
袁世凱的長子袁克定,看到父親睜開了雙眼,在專注地環望著,立即停止了悲悔的痛哭,俯坐在袁世凱的枕邊。此刻的他,因為知道父親的辭世之日隨時都有可能降臨,所以,他雖然忍住了嚎啕悔哭,卻是滿麵的愧疚和痛悔呀,卻是滿麵的末日之恐慌呀!卻是滿麵的無助和絕望呀!於是,他輕輕地握著父親靠近他的那一支手,輕輕地握著,輕輕地撫摸著,他希望父親能在他的撫摸中,可以在這個世上多駐留些時日。
袁克定一直握著父親的手,一直撫摸著父親的手,他見父親隻是睜著雙眼環望眾人,隻是表情悲壯而悔恨,卻不說一句話,便忍不住附近父親,近得貼近他父親那憔悴的臉頰,輕輕而溫和地問:“父親,您有什麼話要說嗎?我們都在,兒子知道您心中有悔有怨,都是兒子的錯……”
袁無定說著,聲音忍不住又哽咽起來。
袁世凱聽到長子說的話了,感覺到長子在不停地撫摸自己的手。因為他是清醒的,因為他隻要能醒來,隻要能睜開雙眼,他的意識都非常的清醒。
在長子的撫摸之中,袁世凱雖不說話,表情卻時悲時怒。他仍然環望著,但已不是環望家人,而是環望室內。很專注地環望著室內的一切。好像是他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把能看到的一切,都帶到另一個世界去。
當袁世凱的目光,透過家人擁擠的身體縫隙,突然落在懸掛在牆壁上的一把精致軍刀。立時,袁世凱那雙像蒙了一層迷霧的眼,又炯炯有神起來。隻是一瞬的炯炯有神,他衰弱疲憊的身體,便好像經不起那炯炯的一瞥一樣,無力地微閉上了疲憊雙眼。
雖說衰弱疲憊,可那把軍刀帶給他的美好加憶,卻是甜蜜的。微閉上雙眼的袁世凱,麵目表情立時有一閃而過的舒適和陶醉,他仿佛又回到了在天津小站練兵時的歲月,仿佛又聽到了他督練的北洋新軍,在整齊劃一的操練之中,鬥誌昂揚地唱起了練兵歌:
“諭爾兵,仔細聽,為子當盡孝,為臣當盡忠。朝廷出利借國債,不惜重餉來養兵。一兵吃穿百十兩,六品官俸一般同。如再不為國出力,天地鬼神必不容。自古將相多行伍,休把當兵自看輕。一要用心學操練,學了本事好立功;軍裝是爾護物,時常擦洗要幹淨。二要打仗真奮勇,命該不死自然生;如果退縮幹軍令,一刀兩斷落劣名。三個好心待百姓,糧響全靠他們耕;隻要民兵成一家,百姓相助功自成。四莫要****人婦婦,那個不是父母生;爾家也妻和女,受人羞侮怎能行。五莫見財生歹念,強盜終久有報應;縱得多少金銀寶,拿住殺了一場空。六要敬重朝廷官,越發違令罪不輕;要緊不要說謊話,老實做事必然成。七戒賭博吃大煙,官長查出當重刑;安分守己把錢剩,養活家口多光榮。你若常記此等語,必然就把頭目升;如果全然不經意,輕打重殺不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