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悔恨悲絕中,項城歸天去(3 / 3)

當袁世凱正陶醉於在天津小站練兵的歲月,正陶醉在士兵們的練歌聲中,可是,那練歌聲卻突然變成了討伐他的滔滔巨浪:打倒袁世凱!打倒洪憲皇帝!洪憲皇帝袁世凱快滾下來……

袁世凱猛地驚醒,猛地睜開雙眼,驚惶失措地環望著眼前,看到長子還俯坐在自己身邊輕輕地握著自己的手,看到擁擠在他周圍的眾妻妾、眾兒女和眾家人,心裏才長舒了一口氣。可剛才討伐他的巨浪口號,卻讓他實在悲憤。他也實在想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好討伐的呢?不就是反對自己當皇帝嗎?反對自己當皇帝可以提出來呀!自己可以不當呀!還可以做民國大總統呀!這是可以商量的呀!何必掀起如此翻天覆地的滔天巨浪來討伐自己呢?國民怎麼能如此的多變呢!多變的就像以孫中山和黃興為首的革命黨一樣,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可也不知到底想怎麼樣……

袁世凱因為不明白,便想:都是讓孫中山和黃興給挑唆的,這國民怎麼如此經不起挑唆呀!

一想起國民是被以孫中山和黃興為首的革命黨所挑唆來討伐自己,袁世凱氣就不打一處來,真是後悔沒有對革命黨斬盡殺絕。於是,他示意長子和周圍的人扶自己坐起。

袁世凱隻要坐起,他身上的力量和元氣,也似乎在一瞬間,回到了身體裏了。於是,他的雙眼,又立時炯炯有神起來,像兩道來自深淵的電光一樣炯炯;他的表情,又多變起來,像是有千軍萬馬正在他衰弱的身體裏奔騰不息。他臉上的表情,彰顯著他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可他哆嗦的嘴唇,又彰顯著他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當這複雜交織的情緒稍稍穩定了些,袁世凱終於張口說話了:“一步錯,前功盡棄。我袁世凱故去之後,恐怕是要背上百年的罵名呀!可是,我袁世凱在退位的這些天,一直是閉門思過,一直是千思萬想,可我袁世凱除了稱帝之外,一生之中也並無大的詬病呀!至於說告密維新六君子和出賣光緒皇帝一事,那也是迫不得已。試想一下,連當時皇帝的親信都背判於他光緒皇帝,連協辦大學士、軍機大臣,也就是光緒皇帝的老師——翁同和,都被罷職了,朝野大臣們一個個疏遠他光緒,連隆裕皇後都落井下石,我袁世凱如果不順時勢而行,下場恐怕與湖南巡撫陳寶箴一樣,早被慈禧太後給賜死了。這兩派相爭,我擇起重而行,我有什麼錯?連傻瓜都不會把命運前程和那個傀儡皇帝綁在一起,更何況我袁世凱?就更不會了,換上誰也不會那麼做。至於說《中日新約》的簽訂,東北在民國之前,在日俄戰爭之後,已是日本的口中之食,我袁世凱再讓他吐出來,豈不是與虎謀皮。再說了,這弱國無外交,可當初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條與實際簽訂的二十一條,完全被我袁世凱在談判桌上給改變了,把危害中國最大的條款去除了。我雖有所答應了幾點,但憑借我袁世凱的謀略,日後自會有辦法把它變成沒有答應一樣。至於說日本在民國之前沒有得到的,我袁世凱是輜銖必較。要不是我袁世凱與日本鬥誌鬥勇,軟磨硬抗,貪得無厭的日本人怎麼會主動降低要求呢!”

盡管袁世凱形體衰弱,可他講話的力量和底氣,仍然字字清晰,句句流暢:“可就那樣,我袁世凱簽過二十一條之後,仍是多天神誌不寧,失魂落魄,也讓參政議員丁佛言撰寫了一本叫《中日交涉失敗中》,印刷了五萬份,密存於山東監獄,希望後世之人還我袁世凱一個公道。話又說回來了,他亂賊孫文,為了讓日本支持他在中國重新成立新政府,在我袁世凱因為簽訂二一條而痛心疾首時,他孫文卻秘密會見日本陸軍參謀長上原勇作,如果日本支持他成立中國新政府,他將向日本人承諾:‘中國新政府可以以東北三省滿州的特殊權益,全部讓給日本。日本人年年增加,東北三省的遼闊原野適於開拓,日本本來資源貧乞,而滿州,則毋庸質疑,富於重要資源,日本矚目斯土,乃當然之國策。對此,我中華革命黨員能予充分諒解,故可以滿州作為日體特殊地區,承認日本移民和開拓的優先權。’”

袁世凱說到這裏,情緒開始激動起來:“我袁世凱雖說沒有在科舉中領秀,雖說是投軍從戎出身的,可我袁世凱對國民的貢獻,哪一點不如他亂賊孫文,啊?任直隸總督期間,我聯合當時的湖廣總督張之洞,兩廣總督岑春煊、兩江總督周馥等會銜,奏請停辦科舉,推廣學校,廢除了千年的科舉製度。可他亂賊孫文除了會造反,他為國民做了什麼?啊?”

袁世凱一提到孫中山,怎麼也難以壓抑自己的憤慨,在長子克定的輕輕撫拍胸背之下,在呷了一口妻妾端來的茶水之後,情緒才稍微穩定,為了不再氣喘籲籲的激動,他便不再提及孫中山,而是語句緩慢而吃力地說:“在中國的曆史上,曆代改朝換代的強者,都把滅亡的王朝斬草除根,斬盡殺絕,而我袁世凱卻以仁慈而為,勸其退位,並給予至高的禮遇。別說遠的,就連他載灃做了攝政王,立即對我袁世凱下手,欲置我袁世凱於死地,可我袁世凱複出之後,盡管執撐朝野大權,雖撤了他載灃的權限,可仍對他攝政王以禮相待,給予他優厚的養老待遇。唉!我袁世凱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期間,大力籌措辦學經費,大力興辦新式學校,大力培養師資力量,讓直隸的學堂盛於全國之中,我振興了直隸的實業、商業,我在河北保定設立農務局和農式試作場,購買農業機械,請人指導種植,又附設農業學堂,教授桑蠶種植和糖酒製造。可清政府竟然讓我明升暗降的調離直隸,讓我回京任軍機大臣,外務部尚書。可回京的第二年,慈禧太後和光緒竟在一天之內,雙雙歸西,他攝政王載灃一上來就致我袁世凱於死命,幸虧……幸虧我袁世凱平時的人緣好,拈回了一條命。可是……可是,拈回了一條命,就安心養老唄!為什麼……為什麼我還要複出呢!我現在真是後悔複出呀!並且,當時還是……還是迫不及待的想複出,都怪革命黨的武漢首義,要不是武漢首義,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袁世凱說著說著,語句已經是斷斷續續了。他好像把他生命之中僅存的一點力量和元氣,都用在了這番講話之中。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不停地講,但他卻知道這番話不是講給家裏人聽的,因為家裏不懂,可他是講給誰聽的呢!不管講給誰聽,他就是想講出來,隻有把心中所有不甘和迷惑全講出來了,他好像才能安心一樣。

盡管是斷斷續續,可他仍然在說:“武漢首義之後,他孫文歸國,匆匆忙忙就搭建了一個如草台子似的……不堪一擊的臨時政府。如果當時,不是我袁世凱因為別有用心的執迷不悟,把它給接管過來,那現在……一個大中國早就四分五裂了。”

袁世凱好像是再也沒有力氣說話,於是,他慢慢地閉上雙眼,喘息了一會兒,經過稍微的養心體息,他好像又突然恢複了元氣,猛地睜開雙眼。那雙眼裏的炯炯光芒,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裏穿刺而來的。他望向長子,緩慢而不容拒絕地說:“筆墨……取筆墨。”

袁世凱為了讓微弱的力量盡量消耗得緩慢些,所以,他講出的語句簡短而明了。

他的長子知道父親有話要留下,立即吩咐人取來筆墨紙張,並讓家人用木板做鋪墊。而他自己則慢慢地扶起父親。

袁世凱好像用盡了最後一點力量,接過筆,在麵前的紙張上寫了一副耐人尋味的對聯:“為日本去一大敵,看中國再造共和。”

袁世凱寫完最後一個字,他手裏還濕潤的筆,便無聲地滑落了下來;他眼裏炯炯的光芒,瞬間消散,變成了一層濕潤的迷霧,又由濕潤的迷霧,突然凝固成了兩滴渾濁的液體。很快,那兩滴渾濁的液體,便順著他的小眼角,無可奈何的滾落出來;可他的臉上,仍然遺留著不甘和悲悔——他就這樣離開了人世,帶著不甘和悔恨離開了人世,帶著悲痛和絕望離開了人世,帶著迷惑不解離開了人世。

三:

歸西後的袁世凱,他盟兄徐世昌,給他舉行了盛大的國葬儀式。然後,葬於他袁世凱曾經下野的安陽。

袁世凱歸西之後,他曾經的手下段琪瑞,仍然執行袁世凱的遺薦,協助副總統黎洪元接任大總統一職。而他段琪瑞本人,則任內閣總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