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一生中黑暗的悲傷(2 / 3)

他們都發胖了,麵部鬆弛,身上也長出了頹唐的氣息,仿佛能看到時間憑空剝落的樣子——一種被鏽蝕的病態。

1988年,病患之年。是年夏天,瑪格麗特再次住進醫院,去進行解毒治療。治療很順利,不久後,她就出院了。她以為自己逃過了死神的懲罰,生命的強大,讓她相信自己已經重獲了自由,又可以與時間與病痛抗衡了。

然而就在同年秋天,死神又一次造訪了她,來勢洶洶。

在一次飲酒後,她突然感覺很難受,緊接著,就是呼吸衰竭。到了醫院,診斷結果也出來了,原來她患上了肺氣腫,還伴有嚴重的並發症。醫生不得不對她進行人工昏迷。經過一番搶救,她的生命是保住了,但一直昏迷著,發不出任何聲音。為了救他,醫生已經給她做了手術,就是切開一截喉管來幫助她呼吸。

隻是她沒有想到,那次被迫的昏迷,竟持續了九個月的時間。

您在拉埃內克醫院住了九個月。昏睡了九個月,日夜輸氧,沒有呼吸輔助器您就無法呼吸。我每天都來,看見的是一具躺在那裏呼吸的身軀。那是1988年秋天。過了年您還躺在那裏,一句話不說,和那台幫助您呼吸的機器連接在一起。後來,我不知道是病毒還是微生物使您的病情變得嚴重。血壓很低,身體變冷。我給您戴上帽子,蓋上被子,心裏非常驚慌。我相信您完了,我們幾乎再也無能為力了。我們聽天由命,等待著,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後來,我們決定讓您醒來。我們不讓您吃安眠藥。

您睜開了眼睛。

您看見了我。

——《情人杜拉斯》;

揚一直在她身邊,陪伴她,守護她,等候她,無微不至地照顧她。

九個月後,她居然奇跡般地“複活”了。她說她得到了“生命之後的生命”,語氣像一個沙場歸來的戰士,勇烈而悲壯。

是的,她又一次從死神的手中逃脫了。她體驗了死亡的過程,並洞悉了死神的秘密。而且,她還要將那個秘密,變成寫作的素材,然後公之於眾。

她不怕觸犯禁忌——愈是不畏懼、不順從、不妥協,她就會覺得自己愈是強大。

如果說,之前的那些日子於她而言都像是撿來的,那麼之後的每一天,都像是偷來的、搶來的,每一天都帶著霸道的匪氣,帶著隱秘的快慰。

在那種快慰中,她又將獲得與死亡一般深沉的靈感,獲得未知的夢境與海洋。

寫作,不停地寫作。

寫作讓她孤獨,寫作又需要孤獨。

寫作是祈禱、是背叛、是黑暗、是墮入黑暗,是與黑暗爭奪時間複活的光芒。

寫作是一支不老歌,也是一首安魂曲。

寫作有多麼痛苦,就有多麼幸福。

“寫作的孤獨是這樣一種孤獨,缺了它寫作就無法進行,或者它散成碎屑,蒼白無力地去尋找還有什麼可寫。”

還有什麼可寫呢?童年、青春、戰爭、愛情,她永遠都寫不完。

生命如此短暫,而寫作無限。多麼幸運,多麼悲哀。

1990年5月,她在巴黎得到中國情人去世的消息,悲傷得泣不成聲。他說他會愛她,會一直愛她到死。她卻從未想過他會死。她曾為他寫下那麼多的故事,那麼多的文字,而他一直不知道。

他不知道《情人》暢銷於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他也不知道《情人》被拍成了電影,地點就在越南。是時的他,已經躺在了墳墓裏,守著湄公河的河水,任憑自己的故事,在世間流傳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