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一生中黑暗的悲傷(1 / 3)

“這種孤獨是我一生中最深沉也是最幸福的孤獨。”

20世紀80年代,是瑪格麗特生命中最後一個大創作的年代。

《情人》暢銷了,她也從中得到了新的激情——種緊迫的激情,與力量同在。她必須寫作,像一個沒有未來的人那樣,不顧一切地寫作,與時間賽跑,吸納住力量,好像每時每刻都是撿來的一樣……緊迫的時間放在10年、20年裏,也嫌太短。

就那樣,日月飛逝,歲不與人,她埋首於文字的世界,隻爭朝夕。

《情人》之後,她又出版了《痛苦》《第二場音樂》《契訶夫的海鷗》《烏發碧眼》《諾曼底海濱的妓女》《物質生活》《艾米莉·L》《夏雨》……其中《物質生活》是散文書信的集結,摘取了一些流動的思想;《痛苦》寫的是羅貝爾·昂泰爾姆的流放經曆,同時也是她對那段黑色戰爭史的回憶;《烏發碧眼》則是獻給揚的,一個男同性戀與女作家的故事,他們在一起生活,彼此孤獨,又彼此依賴,始終無法分離……

和揚在一起的時候,她喜歡讓他開車出去,陪她兜風,看一些被時間遺忘的風景,一些荒廢的建築物,洶湧的大海。看那些永恒的燈火,在夜的腹地閃爍,仿佛是想找尋什麼,又想留住什麼一樣。

有一次,他們鎖在黑色的小汽車裏,沿著河邊一直開。突然,她像一個孩子似的趴在窗戶上,拍打著揚:“您看,這就是湄公河。這條河真是不可思議。世界上還有比它更漂亮的河嗎?看,水麵上的那些燈光,怎樣才能描寫出來呢?”揚沒有回答她,隻是一直沉默地開車,像是要開到某種記憶裏去,任憑淚水流淌。

他們有時也去書店。書店裏堆滿了署名杜拉斯的書,每一天,都有許多人從中帶走她的某部作品。每一天,都有許多人等待著她的新書上市,像一群虔誠的教徒。

她成功了,卻更加孤獨了。

她感覺自己正在向一種無盡的黑暗走近,身邊沒有任何人,她就要瘋狂了。

就像她賺了很多錢,物質豐富,卻依然無法獲得安全感。

《情人》出版之後,她已經很富有了——當然對她來說,那並不是錢的問題。但是她需要錢帶來的滿足,那個龐大的數字,在耳朵裏,在視線裏,激蕩起來的力道。

她不時地給銀行打電話。“我還有多少錢?”當她聽到那個令人振奮的數字時,會叫著揚的名字:“揚,揚,您聽聽,這個數字……”當錢超過10萬法郎時,她還會高興得像個小女孩。隻是那種高興終是維持不了多久,一個小時,或一個上午,她又會覺得自己很窮很窮,一無所有,被全世界的人看不起——然後又要打電話確認存款數額,高興、失落、懷疑、感傷……如此往複不已。

而在她懷疑的時候,便是揚遭殃的時候。她懷疑一切,像一個巨大的專製的災難,襲擊視線以內的任何人——就像是她的一生都被童年的苦難禁錮,在枷鎖中,永恒的牢獄中,不得解脫,她的痛苦和暴力,發泄在文字裏,還不夠,還要發泄在所愛之人的身上。

她會對他說:“您是誰呀?我不認識您,我不知道您是誰,不知道您跟我在這裏幹什麼。也許是為了錢。我先告訴您,您什麼都得不到的。我什麼都不會給您。我了解那些騙子。別想騙我。”

他也會生氣,奪門而出,會去做荒唐的事,去酒吧找侍應生,將她丟在家裏,一直等到翌日淩晨才回來。

就是在那樣的孤獨中,她又喝起酒來,然後寫作,瘋狂地寫作。在那種瘋狂而致命的孤獨裏,酒精是聖物,拯救她,酒精也是毒物,傷害她。

有時候,她與揚一起喝,起初是一點點,像試探一樣,然後逐漸增加,後來就越喝越多,越來越無所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