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愛你愛我愛得更熱烈(3 / 3)

他不能掃她的興,便積極地應道:“好啊。誰先開始?誰先打死對方?”

她立即變得狡黠起來,微笑著說:“我先開始吧,然後再看看情況如何。”

他也笑起來,接著,兩人捧腹大笑。

1982年10月底,瑪格麗特病情惡化,不得已隻有住進醫院。她的肝硬化已經非常嚴重了,生命危在旦夕,必須馬上動手術製止細胞的死亡。

入院前,她打碎了從不離身的玉手鐲——那隻手鐲,是15歲時母親給她的。她在昏迷之中想起母親的話,假如手鐲被打碎了,必須把它埋掉,否則戴它的人會死的。

是夜,電視上播放著《印度之歌》,人們都在向她致意,但她躺在手術室裏,沉沉睡去,一無所知。

揚把手鐲埋了,日夜陪伴在她身邊,照顧她、守護她。死亡來臨時,他才明白自己原來是那般害怕她離去,他哭泣著,再也笑不出來。

她一邊昏睡一邊說胡話,陷入臆想的恐慌之中:

“我看見了鳥,我看見了藍色的奶牛。”

“我的體內有炸藥,卻又永遠不爆炸。”

“浴缸是具白色的小棺材。”

“我的媽媽,我的小哥哥,他們離我而去了。”

過了整整一周,她的器官終於挺住了,蘇醒過來後,開始配合醫生進行解毒治療。如此,她撿回了一條命,卻也失去了與酒精共舞的人生。

回到諾弗勒後,她不能再喝酒了,她知道,死神就在她的身後,就在酒精裏。

實在忍不住了,就用石榴汁代替,那深紅色的芬芳液體,或許能讓她想起葡萄酒。寫作的時候,她就是喝著那種可憐的替代品向前行走的,“真是沉重的勞動”,她苦笑著描述。

“這是真的。我們真的是同齡,我們相愛,不斷重複、永不枯竭的總是這種愛。一種真正的美使它得以更新,並用文字表達出來。用某種文字。”

揚也開始寫作了。他用文字記錄了瑪格麗特住院期間那些痛苦而煎熬的日子,那些珍貴的時光碎片:“我給您洗身體,洗頭發。您讓我洗。您說:“好好替我搓背,自己永遠碰不到的那些地方。”“我用勺子把剩下的湯給您。”“我想睡在您身邊,那兒,聽您說話,聽誰也聽不到的東西,您說的這些話……您絕對是我最喜歡的人。””

“兩天兩夜來,您大小便失禁。您說:“得買幹淨的床單。”我洗了兩件長睡衣,晾在浴缸上方。人家給了您一件醫院裏穿的衫衣,那是一件背部開口的白色緊身衣。您說:“很漂亮,是上等棉製的。我們偷了它,送給您。”我們去浴室。您的大便很黑,您感到奇怪。您說:“我內出血了。誰也沒發現。””

1983年,他的那些文字集結出版了,書名為《瑪·杜》。在那部以她的名字命名的作品裏,流淌著的,是他們永不枯竭的愛,以及無人可替代的親密。那些細節,在旁人眼裏,或許微弱,或許粗俗,或許平淡,但在他心裏,那是崇高,也是相守。

他們相守在一起。嫉妒、專製、發脾氣,依然在繼續,但顯然誰也離不開誰了。他們不理會世俗的目光,經曆過死亡,他們隻想忠實於自己。

“揚!揚!您在哪裏?”

“揚,杜拉斯的小配件,小配件您在哪裏?”

——她喜歡什麼事都喊他,她已經習慣喊他,習慣看到他在身邊。

“跟她在一起,就是24小時全天候待命,fulltime。”揚甜蜜地說。

“愛您,愛我,愛得更熱烈”,愛就是要勇往直前。

她經曆過無數的愛情與男人,卻為他保留了最初的柔情。

他不愛女人,不愛女人的身體,卻願意為她改變一切,奉獻一切。包括他的信仰,他的愛情,他的身體,他對性取向的堅貞。

是的,愛的極致,不是從前相愛,不是現在相愛,而是愛她,完完全全地用盡一生。

愛的珍貴,不是戰勝時間,也不是忍受瑣碎,而是在急速而暴烈的時間裏,將瑣碎一步一步變成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