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就要徹底地愛,包括身體、皮膚。”
他是同性戀者。她很快發現了這個秘密。這樣的始料未及無疑讓她覺得更有趣。奇特而危險。她不排斥他,相反,她在內心裏,是更喜愛他了,連同他埋藏在身體深處的隱私,他那貧瘠而痛苦的快樂。
“男人大多是同性戀者。所有的男人都有可能是同性戀者,隻是他們還不知道,沒有遇到相附者,或遇見將之顯示給他們的那種明顯性而已。同性戀者對此是知道的,而且明白地講出來。認識並且真愛這些同性戀男人的女人對此也是知道的,同樣也在談說。”
她愛他,但一開始,他還是畏懼。夜色中在他麵前裸露的女人身體,宛若迷狂的毒藥,簡直具備死神的力量——哪怕,是一具年老的軀體。害怕,心慌意亂,在她強迫他愛她的時候,他仿佛遇到了某種襲擊,渾身疼痛戰栗。畏懼就像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一道河流,欲望在其中洶湧,若涉水而過,就是芙蓉萬朵。
“我在等你,就像等待一個將毀滅這份感激之情的人……溫和且仍是火熱的。這份感激之情是獻給你的,完全獻給你,全心全意獻給你。”
“瞧,揚,我的皮膚很嫩,那是因為季風雨。您知道。是的,皮膚保護得很好,隻有臉受摧殘了,其他部位並沒有受到影響。大腿,您看我的大腿,它們又長又結實,活像小夥子的大腿。大腿沒有變。我運氣不錯。”
“把你的唇給我,快過來啊,這樣會更快些。”
——她必須取悅他、引誘他,繼而征服他,從靈魂至肉身。她必須把自己的瘋狂與情欲一並傳遞給他:“揚,您是個七尺男兒。吻我。我在這兒,您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在年輕的情人麵前,她重新找到了自己充滿欲望的身體。
是的,如果沒有情欲,在她的世界裏,愛情不過是一頁空虛的白紙,永遠不可能成為一部作品。
“她強迫他愛她,就像他愛她的作品一樣。完全愛她,他甚至都想不到還能在肉體上愛她。他無法逃避,她是他們之間將發生的一切的動因,無法阻擋……他感到有東西襲擊他,他隻能屈服。”
他不逃避了,他終於屈服了。屈服,奉獻,繼而愛上她的身體。
“是她讓我明白了肉體的存在。”他說。
同時,屈服激起的一種新生的誘惑,令他蒙住了雙眼——占有她,並得到難言的快樂。屈服也讓他清醒,他對她的愛,將完完全全超越對宗教的崇拜,以及忠誠。
她問他:“您愛我嗎,您愛我嗎?”
他沒有回答。
她又說:“如果我不是杜拉斯,您決不會看我一眼。”
他依然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
她生氣了,說:“您愛的人不是我,而是杜拉斯,愛的是我寫的東西。”
她說:“您寫“我不愛瑪格麗特””。
她遞給他一支鋼筆、一張紙,說:“寫吧,照寫就行了。”
他沒有寫。他知道她本身就不願意讀到那句話。
她說:“揚,要是我一本書都沒有寫過,您還會愛我嗎?”
他低下頭來。
她更生氣了,為他的沉默。她說:“可您是誰呀?我不認識您,我不知道您是誰,不知道您跟我在這裏幹什麼。也許是為了錢。我先告訴你,您什麼都得不到的,我什麼都不會給您。我了解那些騙子。別想騙我。”
他繼續沉默。
她極不情願地一步一步落入自己設定的窠臼之中:“這肯定是碰巧讓我遇上的。這樣一個家夥,一言不發,什麼話都不說,什麼都不懂,一無所知。讓我遇上這事,是我運氣不好。可您不要再待在這裏了,您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我受夠了,您在這裏沒有任何事情可做。我不認識您,我不知道您是誰。”
接著,她氣急敗壞地把他趕出家門,並威脅道:“您在這裏一無所有。一切都是我的,一切。您聽見了,錢是我的,我一分都不會給您的,一分都不給。您什麼都沒有,您是個頭號廢物。”
我可以這樣說:她創造,並且相信自己創造的東西。她創造了我,給了我一個名字,給了我一個形象,叫喚我,從來沒有人像她那樣叫過我。她日夜給我詞彙,一些詞,她的詞彙。她什麼都給,而我待在那裏,我就是為了那些詞待在那裏的。我不提問題,什麼都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