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用身體參與寫作(1 / 3)

“作家的身體也參與他們的寫作。作家在他們的所在之地,也會激發性欲。”

一根青翠的藤蘿,沿著木門和牆身,緩慢地爬上了屋頂。窗邊的天竺葵正在怒放。窗下是一張長方形的桌子,桌子透過玻璃,接受了泛著綠意的日光。桌子上堆放著稿紙、書籍、墨水、電話機、照片、吃剩下的半塊羊角麵包,以及一個插著枯花的陶罐。窗外是一個小花園。花園裏有水塘,波光裏折射出落葉鬆、蘋果樹、胡桃樹、李子樹、櫻桃樹、玫瑰和鳶尾的影子。對了,音樂室的窗下,還有老情人種下的一株茶花。站在花園的池塘邊極目遠眺,可以看見一片靜謐無聲的森林。森林之外,散布著星星點點的低矮民居。還有磨坊的大風車,轉起來的時候,可以將遠處的山脈輪廓幽幽地蕩漾開來。

——這是諾弗勒城堡。是瑪格麗特·杜拉斯的寫作之所。也是屬於她孤獨光影中的隨意一幀。

1958年,瑪格麗特的《抵擋太平洋的堤壩》被拍成了電影,她由此獲得一筆巨額的版稅。她就是用那些錢,買下的諾弗勒,同時向外界完成了一次壯美的宣告——她的經濟,與感情一起,都可以完全獨立了。

她很快就喜歡上了自己的新住所。相對於巴黎第六區的繁華,諾弗勒城堡儼然有著與她的氣息契合的野性與孤寂,讓她可以完整地釋放占有欲——性格裏的對某種空間的占有欲。

“它撫慰我童年的一切痛苦”。童年時期,母親購買土地,被地籍管理員欺騙,那種帶給整個家庭的毀滅性的痛苦;她被當作末等公民,禁止進入胡誌明市有錢人的網球場,那種帶給成長的恥辱性的痛苦……而如今,皆被撫慰。她終於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地方用來寫作了。她擁有購買一座城堡的能力了。

“我可以躲起來寫書了”,在城堡裏,她是完整的個體,沒有依附,沒有標簽,她可以自由地寫作,叛逆地,高貴地,寫一切想寫的事物情感,用身體參與。

作家的身體也參與他們的寫作。作家在他們的所在之地,也會激發性欲。就像國王和有權勢的人那樣。男人,那就好比他們在和我們的頭腦一起睡覺,進入我們的頭腦,同時又進入我們的身體。對我來說,也不例外。在非知識分子的情人那裏,這一類迷狂也起作用。對一個工人來說,女人寫書,正是他們之所無。所有男作家女作家加在一起,在世界各地,都是這樣。都是最好的性對象。

——《物質生活》;

那一段時間,瑪格麗特在聖伯努瓦寓所與諾弗勒城堡之間交替居住,過著一種“非常非常非常情色的……致命的生活”,人們稱她為“梅薩利納”,一個以放蕩聞名的女人。“假如人未曾被迫絕對服從肉體的欲望,也就是說假如人沒有經曆過激情,他在生活中將一事無成。”“假如你隻願意同一個男人做愛,那是因為你不喜歡做愛。”……是時,她與迪奧尼斯之間的激情已經褪去,她必須不斷尋找新的情人,以獲得新的感情世界,新的痛苦與狂熱。

以身體參與寫作,欲望若是最真實的文本,感情便是永遠敞開著的傷口。文字的靈感在情欲的溫床中不斷滋生、茂盛、萎謝、寂滅,如此周而複始,昭示寫作的真相。

1955年到1956年之間,她曾有過非常多的情人,多得讓她忘記了他們的名字。“我曾經有過許多情人”,她晚年回憶的時候,就那樣隨意地給了他們一個整體的歸納。而那些情人,有著各自的麵孔,各自的頭腦,各自的身體,各自的職業……情事紛紜,年歲逝去,輾轉幾十年後,真正能夠留在她的文字裏的,能夠值得她用文字紀念或鄙夷的,也終是寥落無幾。

我們是在一次聖誕節慶會中認識的,那天夜裏,我原本是到那裏去看一個情人。他把我從會上帶出來,可是我後退了,我想回去。他是我們共同的朋友,在巴黎,就像現在一樣,彼此原本是認識的,他總是打電話給我的那個朋友,要他告訴我他在一家指定的咖啡館裏等我。他每天都在這家咖啡館等我五六個小時,麵對著大街,坐在那裏,一直等了八天。我抵製沒有去。我每天都要上街,可是巴黎這個地區我避開不去。當時我正在一次新的愛情中活得快要死掉。第八天,我再走進那家咖啡館,無異於是走向斷頭台。

——《物質生活》;

熱拉爾·雅爾洛,那個讓瑪格麗特“走向斷頭台”的男人,也是一個作家。在瑪格麗特心裏,雅爾洛在寫作上有著不可多得的資質,為人也非常有魅力。他風趣細膩,謙和可愛,與瑪格麗特一樣,有過形形色色的情人。他們在一起,度過了幾年的迷狂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