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吳斌犧牲之後,範敬珍老人的第一次笑。
吳斌對於妻子汪麗珍的愛,同樣令人動容。
吳斌與汪麗珍是經過朋友介紹,然後戀愛的,但可以說一見鍾情。婚後夫婦倆的感情一直很好,幾乎保持著戀愛時的那般激情。結婚18年來,吳斌在生活上非常體貼汪麗珍,汪麗珍沒有固定工作,他從無埋怨。“他們倆到現在都還像在熱戀中一樣!每年情人節,姐姐總能收到姐夫送的鮮花和巧克力;每年過生日,姐夫都要帶她出去好好吃一頓;有時,他們也會手牽著手去西湖邊散步,一個月去看一兩場電影……”吳斌的妻妹汪麗敏說,吳斌是駕駛員,知道交通安全的重要性,所以夫婦在一起時,每次過馬路,吳斌都會牽住汪麗珍的手,一起小心翼翼地走過,其情形十分溫馨。
或許,正是因為一見鍾情,兩個人的戀愛很快就確定下來。可汪麗珍的母親一開始並不喜歡吳斌,事關女兒的終身大事,做母親的免不了要對女婿挑剔一番。但在一段時間接觸下來,汪麗珍的母親被這個小夥子的人品折服了,到了後來更是越看越喜歡,還經常在鄰居和朋友麵前誇獎吳斌。
年輕時候的吳斌長得非常帥,模樣很正氣,舉手投足甚至有點兒像警察,也有人說他像日本影星三浦友和。這樣俊美的模樣,自然會使汪麗珍傾心。
吳冰心一向照顧弟弟,姐弟倆的感情在親戚朋友中盡人皆知。吳冰心十分看好吳斌與汪麗珍這份愛情和婚姻,覺得兩個人十分般配,所以在操辦吳斌汪麗珍的婚事時,吳冰心傾注了大量心血。筆者曾看過那場婚禮的錄像,驚訝於1994年的婚禮錄像竟能拍攝得如此藝術,如此時尚!無論是構圖、色彩、節奏以及男女主人公的動作設計,都是那麼的完美,即使放在18年後的現在,仍然不失為一部風格現代、匠心獨具的婚禮錄像佳作。後來,吳冰心告訴筆者,這是因為當時在新聞界工作的她,為了弟弟的婚禮,專門延請了一群杭城的頂尖高手出手獻技,比如由浙江電視台知名攝像陸建光執掌婚禮錄像拍攝,由著名攝影家沈鈺浩負責拍攝婚紗照,並由浙江攝影出版社的資深編輯和詩人左亞琳帶兩位新人赴西湖邊的外景地完成拍攝,怪不得……
婚禮是浪漫的,進入了非常現實的日常生活狀態之後,吳斌對妻子的摯愛滲透到家庭生活的細枝末節之中,那股激情乃至浪漫依然存在著。
比如從來不對妻子惡言惡語,總是一副笑嗬嗬的模樣。偶爾遇到汪麗珍發點小脾氣,吳斌就拿出看家本領,模仿小醜的模樣,做很多怪異的動作,甘當開心果,逗汪麗珍高興。秀秀那六塊腹肌也是他經常使出的計策。有了女兒吳悅以後,在家裏時他就把四條凳子拚起來,做仰臥起坐,一邊拍拍兩條大腿,叫女兒坐這裏,老婆坐那裏。有時吳斌在做俯臥撐時,汪麗珍故意淘氣地跳到他背上,而吳斌隻是嗬嗬地笑著,背馱著汪麗珍繼續做,於是三個人笑成一團。
比如有時上夜班,下班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總是躡手躡腳地走進家裏,連燈都不開,摸著黑洗臉洗腳。寧可自己麻煩一點,也盡量不驚擾到汪麗珍。
比如對自己非常節省,很少買新衣服,從不高消費,連兩個人一起去看電影也用銀行送的打折票,健身基本上在家裏進行。連夫婦倆最近的照片也是在10年前拍的。吳斌的工資幾乎都用在了家人身上。曾經有人問他你一個人養全家,這累不累呀?吳斌回答說我父母雙全,身邊又有妻女陪伴,生活有滋有味,還累什麼呢?……
吳斌對於妻子的摯愛,連他的同事們也都知道,幾乎成了作為丈夫的楷模。吳斌的同事們不止一次地聽到吳斌接起手機興奮地說:“哦,是家裏的‘仙妻’來電話了!”“仙妻”是他對妻子的最高評價,每當說起這兩個字時,他臉上的幸福表情洋溢開來,一點也不掩飾。看到這樣的幸福,那些還沒有戀愛結婚的同事更是眼熱。
生活就是這樣,平淡無奇,天長日久。如同一壇美酒,隨著時光流逝,愈發醇厚。
汪麗珍無法忘記,吳斌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兩人通了最後一次電話,時間是在5月28日傍晚6時56分,是吳斌用自己的手機打來的。吳斌給她說,要臨時加班,得晚點回來。汪麗珍便在電話中叮囑他注意安全。晚上11點多吳斌回到家中,汪麗珍已經睡了。
汪麗珍更無法忘記,5月29日早晨,6時許,趕著去汽車北站上7點半早班的吳斌悄聲起床,穿好衣服,然後把餐桌上的幾樣糕點放進隨身的包裏——這是汪麗珍在前一晚為他準備的第二天早上的點心——然後他又特意走進臥室,湊近半夢半醒中的汪麗珍告別:“老婆,我走了。”他的聲音是那麼的輕柔、溫馨。迷迷糊糊中,汪麗珍沒能回應他,誰能想到,這居然是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5月29日中午12時,汪麗珍在超市買回滿滿一袋零食,並準備在下午整理行李箱,這一切都是為了兩個人去雲南旅行準備的。剛進家門,還沒來得及將東西放下,電話就響了,是吳斌所在單位客運二公司打來的,要她準備馬上去一趟無錫。盡管電話裏沒有詳述實情,但那沉重的語調,讓汪麗珍難遏慌亂。
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汪麗珍總希望這隻是一場夢境。極度的擔憂、悲傷和痛徹,讓她連走路都好像覺得是在踩棉花。那段時間,她甚至不敢聽到丈夫的名字,一旦聽到,她就“感覺心被掏空一般”。這是一種無法用語言來表述的悲慟,一個無法填補的虛空。直至吳斌的遺體被安葬後,汪麗珍仍然不敢打開電視,不敢閱讀報紙。有時鄰居家把電視機的聲音開得稍響,她都要躲開。極度的敏感來自於她極度的悲傷。
“要是我們能早點去麗江,該有多好!”汪麗珍極其惋惜地說。吳斌的年休假一直沒有用完,不是他不想用,而是因為工作比較忙,而節假日往往又用在照顧父母身上。決定陪老婆去雲南麗江旅遊,擠出十來天時間,還讓他下了好大的決心,不想最終仍然未能成行!
失去吳斌後的好長一段時間,每到黑夜,汪麗珍隻能靠吃安眠藥催眠,否則就隻能睜著眼睛等天亮。好幾回,她從夢中驚醒,一下子坐起身,因為她清晰地聽見了那熟悉的敲門聲,以及丈夫在門外溫柔的呼喚:“老婆,我回來了!”吳斌回來了!汪麗珍飛快地下床,跑去開門,然而,她看見的是門外空蕩蕩的過道,靜寂得可怕的樓道。
傷心的人總會用心的記住生命中出現的那一個人,總會意猶未盡、無法擺脫地回想兩個人在一起時的珍貴時光。
然而,如同愉快有益於人的身體,悲傷也會培養心靈力量,讓人堅強。
“我必須讓自己堅強起來。他不在了,我還要照顧這個家。不管他在不在,我都會照顧好公婆,帶好女兒。如果女兒能考上大學,他在天上看到,也會很高興的……”汪麗珍抹去眼淚,強忍著淚水對筆者說。
如今,汪麗珍的右手無名指上已戴上了一枚金戒指,上麵刻有“520”字樣,另外的一枚戒指上刻有“1314”字樣,兩枚戒指上的字連起來,便是“我愛你,一生一世”。“我們結婚這麼長時間了,但還沒買過對戒,很想彌補這個遺憾,當結婚紀念禮物,沒想到……但吳斌雖然不在了,我還是要為他戴上,陪他去遠方。”由於吳斌忙於工作,兩個人沒能在5月15日兩人的結婚紀念日買下對戒,但汪麗珍仍然在6月1日把它買來了,以此幫丈夫完成這個心願。
汪麗珍的錢包裏,現在還保存著一張吳斌的一寸照片。“這是他30歲時拍的證件照,我覺得帥,就放在錢包裏了,可以多看看。”這張照片還作為追悼吳斌的遺像,也是由汪麗珍精心挑選的,這遺像一直端端正正地放在客廳正中。
吳斌的女兒吳悅今年才16歲,正在一所職業高中讀高二。如同吳斌疼愛女兒一樣,女兒也十分愛爸爸,父女倆的親情非常深。
吳斌犧牲後,吳悅漸漸表現出了超出同齡人的穩重和成熟。不少親友一度擔心她難以承受喪父之痛,阿姨汪麗敏還一直陪伴著她,鼓勵她一定要堅強,吳悅不時點著頭。
吳悅曾把自己真實的感受告訴給親人:“……這幾天,我每晚都睡不著。有時睡了一會兒,再睜開眼,臉上都是淚,才知道我做夢也在哭。以前我一直以為這樣的災禍隻會在報紙上、電視裏出現,沒想到竟發生在我們家。”陷入悲傷的吳悅曾反複祈求這一切不是真的。
6月1日早上,吳斌的遺體運抵杭州,即將抬入吳斌家的客廳。當吳冰心和孟聯建把這個噩耗告訴正在吃早飯的吳斌父母時,在旁的吳悅駭然聽聞,一把抱住奶奶,泣不成聲,爾後又尖聲大哭著,衝出家門……對於一個還沒有成年的孩子,爸爸沒了,她怎麼可能接受這天大的凶訊?!
但是,當吳斌的遺體被抬入狹小的客廳時,吳悅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大聲哭喊,“爸爸,爸爸,我再也不犯錯了,再也不惹你生氣了,隻要你能活著!……”
聽聞此言的親友們一片哭聲。
已是6月,離期末考試隻剩下沒幾天時間,但吳悅無法拿起書本,讓自己沉浸在功課之中。家裏早已亂成一團,大家都在忙著吳斌的追悼活動,忙著處理後事,吳悅原本安靜的日子已經不複存在。然而,吳悅沒有忘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更沒有忘記爸爸曾經的囑咐。悲傷中的她甚至常常覺得爸爸就在身後看著自己,寄寓著無限期望。是的,以前,當吳悅在家裏複習迎考之時,吳斌經常會悄悄來到她身後,輕拍她的肩膀,微笑著說:“嗨,你要加油啊!”
而每當吳悅對學習產生畏難情緒時,吳斌則用一種冷幽默的語調,以調侃的口吻予以鼓勵:“吳悅同誌,你考試可一定要考好啊,不要像爸爸這樣沒有文化嗬。”用“吳悅同誌”稱呼女兒時,說的總是比較“鄭重其事”的事兒,但這樣的幽默又讓吳悅減去了不必要的壓力。
吳悅性格陽光,行事積極,喜歡讀書,文科較好,英語成績突出,並已在自學德語。與大多數女孩子一樣,她也有自己的課餘愛好,比如喜歡運動,喜歡聽西城男孩的歌。那年中考,由於種種原因,她考得不太理想,後來進入了一所職業高中學習。吳斌雖不免遺憾,也埋怨過女兒,但仍然以鼓勵為主,因為他相信女兒不會輕言放棄自己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