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人以一曲之心論莊子,以濁亂之心讀莊書,故茫然難入。而為莊子知音者,惟佛。佛以莊子為同道,為破執之前茅。但德清認為,儒道隻在淺層次上與佛教相通,欲了卻生死大事,究明一心精蘊,則非佛不可。他說:
老氏生人間世,出無佛世,而能窮造化之源。深觀至此,即其精進功夫,誠不易易。但未打破生死窠臼耳。古德嚐言:“孔助於戒”,以其嚴於治身;“老助於定”,以其精於忘我。二聖之學,與佛相須而為用,豈徒然哉?據實而論,執孔者涉因緣,執老者墮自然,要皆未離識性,不能究竟一心故也。(《觀老莊影響論》,《憨山老人夢遊集》卷四十五,第413頁)
就是說,以佛教之戒定慧言,儒家的道德自律可以幫助修行者持戒,道家的絕聖棄智、墮肢體聰明可以幫助修行者入定。而佛家既不耽著於儒家之俗務,也不耽著於道家之自然,它直指生死心源。這是佛慧所在。佛斥二乘為焦芽敗種,是為了趨向更高的目標;佛家批評道家,是批評道家不足以究明生死大事,隻停留於遣情破執。此所謂“自大觀細者不盡,自細視大者不明”。德清還認為,儒道兩家,一側重於人,一側重於天,皆忽略了心;欲究一心之精蘊,舍佛法無所求。德清說:
原夫即一心而現十界之象,是則四聖六凡,皆一心之影響也。……由是觀之,舍人道無以立佛法,非佛法無以盡一心。是則佛法以人道為基,人道以佛法為究竟。(《觀老莊影響論》,《憨山老人夢遊集》卷四十五,第412頁)
就是說,人道雖可經世,但必須了悟自心。若不了悟自心,一切皆在世諦中。人之最後歸趣,在於佛法,佛法可使人了知自心。
2.以佛理注《莊子》《莊子》一書,古來作注者其多。德清從佛教視角所做的《莊子》注,表達了他釋道同歸的主張。
德清的《莊子》注隻注內七篇,他認為內七篇盡《莊子》全書之旨,外雜篇隻是內篇的推闡發揮。隻要精透內七篇,全書之義可概括無餘。他在注《莊子》中,處處以佛理發揮《莊子》,下麵列舉幾點。
其一,以無礙解脫釋《逍遙遊》。德清注《莊子》,於內七篇中又特重《逍遙遊》,因為此篇與佛教之無礙解脫最為相近。他說:
逍遙者,廣大自在之意,即如佛經無礙解脫。佛以斷盡煩惱為解脫,莊子以超脫形骸,泯絕知巧,不以生人一身功名為累為解脫。蓋指虛無自然為大道之鄉,為逍遙之境。(《莊子內篇注》卷一,《中華大藏經》第106冊,第620頁)
莊子的逍遙,外“無待”,內“無我”,代表了道家自由無拘束的理想。郭象在這一點的發揮上不同於莊子原意,郭象要調和名教與自然的矛盾,認為名教即自然,在俗世中各安其分、各足其性就是逍遙。所謂“小大雖殊,而放於自得之場,則物任其性,事稱其能,各當其分,逍遙一也”。德清所謂逍遙與此不同,他的逍遙即無礙自在。無礙自在是出世的,是斷盡煩惱,是涅槃。逍遙的前提是泯絕知巧,超脫形骸,在這一點上,莊子與佛教是相通的,莊子的“心齋”、“坐忘”與佛家的禪定、止觀可以比擬。但德清又指出,莊子的逍遙境界尚不能與佛家的涅槃完全類同。涅槃是虛無寂滅,不僅外境已忘,逍遙之境已忘,即忘亦忘,直與真如本體為一。而《莊子》的“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與佛家破執之旨吻合。能破執,就是道家真人,也是佛家聖人。
其二,以破人我之執釋齊物。佛教眼中的物乃虛幻不實的假象,“諸法假號不真”,種種名言、色相,皆如鏡花水月,無真實不變的自性。德清認為,要達到這樣的見解,首先須忘我;由忘我,破除我執我見,了悟諸法實相,然後渾融於大道。這一點也表現在他對“天籟”的發揮上。“天籟”之眾竅齊號,皆發自本性,並無主使者的意蘊,正是禪門要參究的。“天籟”教人明物之真宰在其自身,禪家之意,亦在教人知無我無物,自然平等之旨。德清又把莊子的“天鈞”比做佛教的破執,他說:
今要齊物,必先忘我,此主意也。但人有小知大知之不同,故各執己見以為必是。蓋由人迷卻天真之主宰,但認血肉之軀以為我,故執我見而生是非之強辯者。是非不必強一,但隻休乎天鈞,則不勞而自齊一。(《莊子內篇注》卷二,第639頁)
破執、忘我是德清莊《莊》所要把握的一個中心觀念。在他看來,《莊子》一書的根本意旨在忘我,佛教的根本思想在破執。道家之忘世,佛教之出世,隻有深淺程度的差別,沒有根本不同。
其三,以養性釋養生。德清從佛教基本教義出發,認為人的軀體不足貴,養生在於養性。他所謂性,指精神,精神是生之主。德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