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從四大高僧看明代佛教的融通趨勢(3)(1 / 3)

相傳佛滅後,性相二宗學者各執所見,至分河飲水。其爭如是,孰是而孰非歟?曰:但執之,則皆非;不執,則皆是。性者何?相之性也。相者何?性之相也。非判然二也。譬之一身然,身為主,而有耳目口鼻,髒腑百骸者皆身也。是身者,耳目等之身;耳目等者,身之耳目等也。譬之一室然,室為主,而有梁棟椽柱,垣壁戶牖等,皆室也。是室者,梁棟等之室;梁棟等者,是室之梁棟等也。夫豈判然為二哉?不惟不當爭,而亦無可爭也。……性為本而相為末,故雲但得本不愁末,未嚐言末為可廢也。是故偏言性不可,而偏言相尤不可。偏言性者,急本而緩末,猶為不可中之可;務枝葉而失根源,不可中之不可者也。(《竹窗三筆·性相》,《蓮池大師全集》第4044頁)

這裏袾宏認為,性相皆不可執著,執著任何一方都會陷於割裂本末體用的結果。古來性相之爭,皆各執一偏,分之則非,合之則是。而性者相之性,相者性之相,性為本體,相為表現,性為本,相為末,本末體用不能割裂。它們的關係如一身與耳目口鼻、髒腑百骸的關係,二者本無可爭。這裏袾宏是從較為宏通的眼光,從性相二宗的根本處著眼,說二者可以融合。但實際上性相二宗各有各立論的根據,各有各論證綱宗的義理脈絡。看不到這些,就是抹殺佛教各宗的特點,泯沒佛教的豐富性與複雜性,也就否認了各宗在彼此論戰中向前發展的必要性。袾宏一生沒有明確的宗派隸屬,他最顯著的工作是倡導持名念佛,從這一點說,他可以主要算作淨土宗人。從往生淨土在理論上需要的簡單方便說,他提倡性相融合可以使二者放棄理論上的分歧而眾源歸一;從修行實踐上說,淨土的一心專念也排斥理論上的分辨了別。所以,他的性相融合論實際上是為他的淨土法門服務的。

明代主張融通性相的高僧不止袾宏,上述紫柏真可也有明顯的融合性相的思想,他曾論性相兩宗的關係說:“性宗通而相宗不通,則性宗所見猶未圓滿;通相宗而不通性宗,則相宗所見亦未精察。性相俱通,而未悟達磨之禪,則如葉公畫龍,頭角望之非不宛然也,欲其濟亢旱、興雷雨,斷不能焉。”(《紫柏尊者別集》卷一,第46頁)但真可又從融合教禪出發,認為性相兩宗實際上是禪宗的理論準備,最後了達大事,還須修禪。禪是真實受用者,性相是潤澤階升者。二者不可或缺。真正的修佛者,須性相禪宗皆通。真可並且指出性相兩宗各自的優長和易陷溺的偏向:

性宗一味虛豁靈澈,塵勞中人稍挹波瀾,懷抱便覺超放,即如讀《莊子》一般,令人心魂遊揚濁世之表。於此虛豁快活處受用了,若以為極則,永不求進,凡見善知識敲打處便以為生事。此病不消,到底成天然外道去也。……震旦國中自昔以來,每有竊謂佛經皆是細繹《莊》《老》六經,自成一家。如此等人,若使其於相宗中討個分曉,何至失言如此,取後人之笑。(《紫柏尊者全集》卷七,第379頁)

性宗勘破名相之虛假,盡顯萬法本空之性,令人破執見真,超凡情而契虛空。但若執此以為極則,則難以契合相宗精細辨析名相、於牛毛繭絲處究極微妙的篤實宗風。真可這裏意在以相宗的篤實精細來彌補性宗沿襲已久的蹈空籠統的風氣。

袾宏對李贄的評論,與真可對性宗的批評有相似之處。他批評李贄廢棄繩檢、不遵名教,但他也讚揚李贄的豪雄氣概,他說:“卓吾超逸之才,豪雄之氣,吾重之。然可重在此,可惜亦在此。夫人具如是才氣,而不以聖言為量,常道為憑,鎮之以厚德,持之以小心,則必好為驚世矯俗之論,以自愉快。”(《竹窗三筆·李卓吾一》,《蓮池大師全集》第3957頁)袾宏對矯厲奮迅、衝決網羅一類人物的批評,目的在糾正虛驕之弊,恢複勤謹篤實的學風。這又與儒家東林學派、蕺山學派的路徑一致,代表了明末由虛返實的社會思潮的一個側麵。至於他批評李贄“卓吾負子路之勇,又不持齋素而事宰殺,不處山林而遊朝市,不潛心內典而著述外書,即正首丘,吾必以為幸而免也。雖然,其所立遺約,訓誨徒眾者,皆教以苦行清修,深居而簡出,為僧者當法也”(《竹窗三筆·李卓吾二》,《蓮池大師全集》第3959頁),則是完全以一個佛教徒來要求李贄,顯得疏闊無當。

3.儒釋互補袾宏出身世族,自十七歲補諸生,至三十二歲出家,一直習儒書,從事科舉之業,受儒家思想浸潤很深。出家後雖歸心淨土,仍不廢儒書。他以儒書為理解佛書的助緣,以儒家修身之教為佛徒精勤持戒的幫助。他的著作中,除為佛經所做疏鈔之外,其劄記隨筆、說法問答、與僧俗弟子的論學書信等,皆表現出強烈的會通儒釋的精神。

首先,他認為儒釋道三教的理論雖有所不同,但根本目的是一致的,儒道二教的聖人孔子和老子都是佛弟子的化身,他說:“略行跡,泯後先,此理論則然耳。非身現身,身必擬於常形;非時現時,時必合乎世曆。且孔曰儒童,老曰迦葉,亦示現耳。然而昌平李下,函穀杏壇,始末端由,曆曆可指,即其例也。”(《菩薩戒問辯》,《蓮池大師全集》第729頁)這裏說,孔子、老子是佛弟子的“分身示現”。佛的弟子在化身為儒道之教主時,必適應世俗的時間空間,必按照世人的形貌。孔子前身為儒童菩薩,老子為迦葉所化。孔子生於昌平,講學於杏壇;老子生於李下,最後西出函穀關。這都在史傳中有其憑據,非向壁虛造。佛化身為孔為老,目的在以不同的理論不同的方式教化世人。袾宏還說,假使孔子生在天竺,必宣揚佛法以度眾生出苦難;假使釋迦生在魯國,必闡明儒學以教化萬世。“大聖人所作為,凡情固不識也。為儒者不可毀佛,為佛者獨可毀儒乎?”(《竹窗二筆·儒童菩薩》,《蓮池大師全集》第377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