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尼又雲:“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夫泯思為而入寂,是莫知其向也,無最後句,則成斷滅。斷滅則無知矣。通天下之故,無上三句,則成亂想。亂想則妄知矣。寂而通,是之謂真知也。(《竹窗隨筆·寂感》,《蓮池大師全集》第3676頁)
以《易傳》為孔子所作,是明代一般人的看法,這裏不辨。袾宏的意思是,寂與感是體和用、真諦和俗諦的關係。無思無為、寂然不動是體,感而遂通是用。無感而遂通,則是佛教所謂頑空、斷滅空;而無無思無為、寂然不動,則感而遂通成亂想妄知。寂感一如、體用圓融,才是真知。袾宏又認為,寂與感的這種關係,是佛教的根本綱領,是人心的真實狀況,佛書說的無非這個道理。而孔子隻用它來形容易道,對於佛教的根本道理隻是偶爾言中。可以看出,袾宏雖有調和儒釋的傾向,但他還是認為,佛教的義理高於儒道兩家,儒道兩家的義理皆為佛教所包容。據此,他駁斥了程頤所說“看一部《華嚴經》,不如看一艮卦”,他說:
夫“艮其背,不獲其身”,隻是無我相;“行其庭,不見其人”,隻是無人相。尚有眾生、壽者,則知《金剛》賅艮背四言,艮背得《金剛》半偈。而昔人謂看一部《華嚴經》,不如看一艮卦,可謂失言矣。夫華嚴具無量門,《金剛般若》雖至精至妙,猶是華嚴無量法門中一法門耳。華嚴如天子,《金剛般若》者,文武百職中之一職也。而艮卦未盡般若,乃欲勝乎華嚴,是猶小臣未與卿相之列,而謂超乎天子,其失可勝言哉!(《答郡伯襲溪餘公》,《蓮池大師全集》第4660頁)
程頤的意思是,艮即是止,艮卦的中心意旨是有止。所謂“動亦定,靜亦定”就是止的最好概括。《華嚴經》累千百萬言,無非說這個意思。且名相繁多,義理層疊,反不如艮卦言簡意明。袾宏則認為,華嚴義理宏深,不僅非艮卦所可包括,也非佛教其他類經典所可包括。艮卦四句,隻破人我相,《金剛般若經》主旨除破人我相外,還破一切相,艮卦隻得《金剛般若經》半偈。《金剛般若經》所言義理,隻是無量華嚴門中的一門。佛教三藏十二部經中,華嚴經最高。這明顯的是以華嚴經之理事雙融、事事無礙為融合儒釋、和會禪教禪淨、融合性相等的理論基礎。袾宏還編有《禪關策進》、《緇門崇行錄》等書,意在對禪門中的某些流弊進行針砭。這兩部書中並有大量儒家忠君孝親思想。這也與他整頓叢林、精嚴戒律的誌願相符。他的思想鮮明地反映了明代中後期佛教的傾向和特點。
三憨山德清
德清(1546—1623)字澄印,號憨山。幼年學於南京報恩寺,熟讀《四書》、《易經》,尤喜老莊。出家後未能忘情,暇時“細玩沈思,有言會心”。曾注老子《道德經》與《莊子》內七篇,以老莊宗旨與佛家融會,也用以比附儒家思想,有很強的三教一致的傾向。
1.三教同源德清認為,佛家與儒道一樣,都可以說是世諦。佛教與世俗之事,並不違反。如《華嚴經》中說,佛家聖人,涉世度生,世間一切經書技藝,醫方雜論,無不精通。宋代名僧讚寧有《勉通外學》,認為好的僧人應該兼習儒道之書。佛家有“四韋陀院”,廣集天下外道之書,佛徒可以在其中肄業,此類書佛皆許讀。佛法在用上應是儒道俗諦雜糅之學。非世俗之學,不足以教化眾生。德清說:
佛法豈絕無世諦?而世諦豈盡非佛法哉?由人不悟大道之妙,而自畫於內外之差耳。道豈然乎?竊觀古今衛道藩籬者,在此,則曰彼外道耳;在彼,則曰此異端也。大而觀之,其猶貴賤偶人,經界太虛,是非日月之光也。是皆不悟自心之妙,而增益其戲論耳。(《觀老莊影響論》,《憨山老人夢遊集》卷四十五,《續藏經》第2編第32套,第409頁)
就是說,佛法與世諦互相包含,能識其中玄義者,全在一心之妙。
德清又從孔子老子的學說宗旨,來說明儒家道家在整個教乘中的地位。他說,孔子懼世人墮入禽獸之行,故用仁義禮智教人,使人棄惡從善。孔子刪詩書定禮樂,以序君臣父子之倫。孔子的教法,切近人情而易於奉行。但因孔子所處之時,乃人欲橫流之世,故孔子雖汲汲然上說下教,終難於奉行。但就這一點,已與佛教濟世利民之心相同。所以佛教把孔子叫做儒童。孔子之教不行,世人貪得無厭,以至於累害生命,老子憫世人之苦,倡絕聖棄智。老子之教,目的在懲世人貪欲,以靜定持心。這是深得天地法則的,但正因如此,其言難以喻世,故莊子起而發揮。莊子之書寓言十七,重言十九,意欲使人去貪欲之累。即使從世俗眼光看,莊子也曲盡人情,比事類詞,深切明通。而且有無礙辯才,可以說是現婆羅門身而說法者。德清稱讚莊子:
當群雄吞噬之劇,舉世顛瞑,亡生於物,欲火馳而不返者眾矣。若非此老崛起,攘臂其間,後世縱有高潔之士,將亦不知軒冕為桎梏矣。均之濟世之功,又何如耶?(《觀老莊影響論》,《憨山老人夢遊集》卷四十五,第411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