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從四大高僧看明代佛教的融通趨勢(3)(2 / 3)

這種“聖人易地則皆然”的說法前人已有之。袾宏的目的是要說明,既然儒佛聖人心同理同,目的皆在教化人類,所以儒釋不可相攻,而正可互相補益。袾宏對儒佛互相攻擊持批評態度。他認為,佛教傳入中國後,崇佛者漸多,儒家學者從世道計,起而排佛,也未為大過。佛教受到非難,起而反擊,亦情理中事。但傅奕、韓愈排佛之後,後人對佛教大事攻擊,則屬多事。前輩僧人出於護教目的,攻擊儒教之後,後人又起而仿效,尤為大過。

其次,袾宏認為儒佛可以互相補益,他說:

核實而論,則儒與佛不相病而相資。試舉其略,凡人為惡,有逃憲典於生前,而恐墮地獄於身後,乃改惡修善。是陰助王化之所不及者,佛也。僧之不可以清規約束者,畏刑罰而弗敢肆,是顯助佛法之所不及者,儒也。今僧唯慮佛法不盛,不知佛法太盛非僧之福。稍製之抑之,佛法之得久存於世者,正在此也。知此,則不當兩相非,而當交相讚也。(《竹窗二筆·儒佛交非》,《蓮池大師全集》第3818頁)

這裏袾宏實際是在說,對於世人,法律的約束,不如宗教信仰深入而周密。佛教正可以作用於大眾心靈,暗中幫助世俗的法律檢束與道德教化。而對僧人來說,佛教之清規戒律不如世俗之刑罰能懾怖作惡者,所以世俗的刑法實際上在幫助僧人持戒。儒佛二教不應互相攻擊,而可互相幫助。袾宏的隨筆中有《儒佛配合》一則,從入世、出世互補上說明儒釋二教各自的作用:

儒佛二教聖人,其設化各有所主,固不必歧而二之,亦不必強而合之。何也?儒主治世,佛主出世。治世,則自應如《大學》格致誠正、修齊治平足矣,而過於高深,則綱常倫理不成安立;出世,則自應窮高極深,方成解脫,而於家國天下,不無稍疏。蓋理勢自然,無足怪者。若定謂儒即是佛,則六經《論》《孟》諸典,燦然備具,何俟釋迦降誕、達磨西來?定謂佛即是儒,則何不以《楞嚴》《法華》理天下,而必假羲農堯舜創製於其上,孔孟諸賢明道於其下?故二之合之,其病均也。雖然,圓機之士,二之亦得,合之亦得,兩無病焉,又不可不知也。(《竹窗二筆》,《蓮池大師全集》第3877頁)

儒佛二教的關係,既不能說毫不相關,也不能將之合而為一。儒家主治世,佛家主出世,各司其職,各極其致,則可以滿足不同的社會需要,在整體上起平衡、互補的作用。但儒釋兩家中的通人達士,了知儒釋兩家的理論真諦和對社會所起的作用,合之而知其本離,離之而知其本合,其離其合,兩不粘滯。

袾宏雖然總的說持儒釋會通的立場,並且有時亦借儒書解釋佛書,但他的儒釋會通重在儒釋互補、儒釋配合,而在具體義理上則反對淺見之士混漫二者界限,將儒佛概念簡單比附。他的隨筆劄記中多有此類勘辨語,如《中庸》的重要概念“未發”,袾宏就嚴辨它與佛學概念“空劫以前自己”的不同,他說:

予初入道,憶子思以喜怒哀樂未發為中,意此中即空劫以前自己也。既而參諸《楞嚴》,則雲:“縱滅一切見聞覺知,內守幽閑,猶為法塵分別影事。”夫見聞泯,覺知絕,似喜怒哀樂未發,而曰法塵分別者何也?意,根也;法,塵也。根與塵對。順境感而喜與樂發,逆境感而怒與哀發,是意根分別法塵也。未發則塵未交於外,根未起於內,寂然悄然,應是本體,不知向緣動境,今緣靜境;向固法塵之粗分別也,今亦法塵之細分別也。皆影事也,非真實。謂之幽閑,特幽勝顯、閑勝鬧耳。空劫以前自己,尚隔遠在。此處更當諦審精察,研之又研,窮之又窮,不可草草。(《竹窗二筆·喜怒哀樂未發》,《蓮池大師全集》第3840頁)

初入佛門,資糧甚薄,用熟習的儒家義理解釋佛書中的概念是自然的。但隨佛學修養的提高,先前的比附須加以改正。所謂未發之中,在儒家義理中指具體情感、思維未發生前的空寂狀態。此時本具之性因無具體意念幹擾,直透至心中,故曰中。而按佛理,此時隻是意根未對外境起分別,而意根本身已動。所謂“未發”,照佛理應是意根未動於內,法塵未起於外,此時本體顯露,一切寂然。故《中庸》之未發,非佛書之未發。《中庸》之未發,仍是佛學中之已發,所謂“影事”也,不過特細微而已。離“空劫以前自己”這個“未發”,這個絕對的寂靜,尚相隔甚遠。袾宏的以上解釋,說明他對佛理的精細處是別有會心的。並且說明,用佛理精細勘辨儒書中的某些概念,在袾宏這裏是破除淺薄之士的附會,正確了解儒佛各自的義理脈絡的有用方法。袾宏在用佛理去發揮儒家重要概念時,也時時注意二者的區別。如寂感一詞,袾宏是用佛教的本體和現象的關係去解說的,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