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是宇宙大化流行的一種特殊形式,這種形式也不違背理氣關係的一般原則。就自然事物說,氣的條緒節文是理,理指自然事物的規律、法則、條理、秩序,它規定著事物運行的方向和過程。就曆史說,曆史發展中的條緒節文,指規定曆史發展的理則、曆史發展中呈現出的某種強製性及其表現方式。勢由理支配,由理衍成。理是勢背後的原因,勢是理的表現。究勢之來由,則莫不由於理,所以理自然成勢。但王夫之也認為,理是勢呈現出的某種必然性,勢的必然性是理,王夫之說:“順必然之勢者理也,理之自然者天也。”
“天者理而已矣,理者勢之順而已。”(《宋論》卷七)氣的運行自然形成某種趨勢,順這趨勢就是理。王夫之借孟子的一句話說明理與勢的關係:
“小德役大德,小賢役大賢”,理也。理當然而然,則成乎勢也。“小役大,弱役強”,勢也。勢既然而不得不然,則即此為理矣。(《讀四書大全說》第599頁)
這裏上一句中理含有價值意味,下一句中理不含價值意味,而勢則屬自然範疇。“小德役大德,小賢役大賢”是應該如此,理在這裏是價值觀念,這一觀念形成“小德役大德”的趨勢。“小役大,弱役強”不是價值觀念,而是不得不如此的強製性。順此必然而不得不然,則成為當然,這種當然就是理。所以王夫之又說:“勢之順者,即理之當然者矣。”(《讀四書大全說》第599頁)在王夫之這裏,理與勢的關係構成兩個係列:一是,理是勢的基礎,勢由積累而成,遵循理之必然;另一是,勢是理的基礎,順勢之必然就是理。前者是從勢構成的原因處追究,勢的造成必是遵從理的結果。如果別出心裁,想造成一種勢而不遵從必然之理,此種勢必不能造成。這是就勢之所以然說。後者是說某種趨勢已經形成,必順乎此勢方為合理;如不順乎時勢,逆勢而行,必為此趨勢所淘汰。所以順從勢就是理。這是就勢之所當然說。
這裏王夫之所謂理勢,都是就自然趨勢、自然律則說。如果就理的價值意味說,王夫之承認理是勢的基礎,而不承認勢是理的基礎。就是說,從曆史的長過程看,有價值的事物終將演成為好的發展趨勢,而某種壞的無價值的趨勢正強勁時,不但不能順從它,還要遏止它,遏止它就是理(有價值的行為)。從遏止的結果看,一種是碰得頭破血流,以遏止者的失敗而告終,這是悲劇性的結果,也即王夫之所謂“弱小者可反無道之理為有道之理,而當其未足有為,則逆之而亡也”(《讀四書大全說》第602頁)之意。一種是因勢利導,以遏止者的勝利而告終,這是喜劇性的結果。前者是“理有固然,勢無必至”,後者是理勢統一、動機與效果統一。
在王夫之這裏,無論是自然意義上的理還是價值意義上的理,都沒有負的意義,但勢卻有正的價值,也有負的結果。王夫之把勢作為一種趨向、一種積累,它屬於氣的範疇。王夫之說:
有道,無道,莫非氣也(自注:此氣運、風氣之氣),則莫不成乎勢也。氣之成乎治之理者為有道,成乎亂之理者為無道,均成其理,則均成乎勢也。故曰:“斯二者,天也。”(《讀四書大全說》第600頁)
就是說,有價值的、無價值的事物都會形成某種趨勢,好的趨勢達到好的治理結果,為有道;惡的趨勢演為壞的治理結果,為無道。有道無道是就治理國家這一價值標準說。而推究有道無道之成因,都是自然的,都是有根據的,所以,有道無道皆天也。這裏的天指自然而然,不得不然,非有主持分劑者。據此,王夫之反對前人所謂“有道之天唯理,無道之天唯勢”的說法,因為這種說法實際上套用了善出於性,惡出於情;善出於理,惡出於氣的說法,沒有把善惡都看做有根據的、有原因的,都可演為某種趨勢。所以王夫之說:
理與氣不相離,而勢因理成,不但因氣。氣到紛亂時,如飄風驟雨,起滅聚散,回旋來去,無有定方,又安所得勢哉!凡言勢者,皆順而不逆之謂也。從高趨卑,從大包小,不容違阻之謂也。夫然,又安往而非理乎?(《讀四書大全說》第601頁)
這裏,王夫之所謂理實際上指勢所以演成的內在根據,即“所以然之故”。理是勢得以成就的根據,氣是勢所乘之時機,理與氣不相離,故勢之成也因理氣,二者不可缺一。紛亂之氣,非順理之氣,故不能構成勢。凡勢,皆是對某種道理的順從,勢皆因理以成,以理為根據。王夫之主張理勢合一,把它作為治理國家的根本原理,他說:
勢者事之所因,事者勢之所就,故離事無理,離理無勢。勢之難易,理之順逆為之也。理順斯勢順矣,理逆斯勢逆矣。群臣之分,上下、輕重、先後、緩急之權衡,其順其逆,不易之理也。守天下者,辨上下,定民誌,致遠而必服,垂久而必信,理之順即勢之便也。攻以此攻,守以此守,無二理也,無二勢也。(《尚書引義》第86頁)
勢皆因某具體事物而起,必據此具體事物之理以長養。勢之長養之難易,因理之順逆而定。理之順逆,有兩個方麵,一是其合不合一個時代人們共同信守的價值標準,一是奉行此理之時空條件是否合宜。這兩個方麵都符合,則勢易養成,反之則勢不易養成。這就是“理之順即勢之便也”。王夫之用理勢合一來解釋孟子所謂“天”,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