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王夫之的哲學思想(7)(1 / 3)

告子之流既不足以見吾心固有之性,而但見夫情之乘權以役用夫才,臆為此身之主,遂以性之名加於情。釋孟子者又不察於性之與情有質無質、有恒無恒、有節無節之異,乃以言性善者言情善。(《讀四書大全說》第676頁)

意為,性為吾心固有,告子不知此性,乃以情為性。性有質(仁義禮智),情無質;性有恒(本然如此),情無恒;性有節(主宰節製),情無節。二者分際不容混淆。王夫之對理界定甚為明確:“若夫人之實有其理以調劑夫氣而效陰陽之正者,則固仁義禮智之德存於中,而為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心所從出。此則氣之實體,秉理以居,以流行於情而利導之於正者也。”(《讀四書大全說》第661頁)這裏王夫之繼承了朱熹的說法,認為性有調劑範導氣的作用。並且是“四端”之心的根據。他批評告子隻知氣之用,不知氣之體。告子“性猶杞柳也”,實際上說的是才;“性猶湍水也”,實際上說的是情;“生之謂性”、“食色性也”,皆情才而非性。就道心人心說,告子隻知人心,不知道心;道心是性,湍水之喻,以人心為性,靜時瀠回不定,動時無有定向,適成無忌憚之人。王夫之指出,性無善無惡在佛教,就是以作用為性,他說:

浮屠之言曰:“即心即佛”,又曰“非心非佛”,又曰“一切眾生皆有佛性”,又曰“三界惟心”,亦人心之謂已。何以明其然也。彼所謂心,則覺了能知之心;彼所謂性,則作用之性也。以了以知,以作以用,昭昭靈靈於行住坐臥之間,覺了不誣者,作用以起。(《尚書引義》第20頁)

佛教之“即心即佛”、“三界惟心”之心,皆指心之作用,非指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作用之心是氣的動靜,沒有價值理性在其中。其所謂心,但有“昭昭靈靈”之用,無仁義禮智之實。在王夫之看來,佛教之心性隻是知與識。以知與識為性,體用皆危。他說:

以了以知,以作以用,善者恒於斯,惡者恒於斯,彼之所謂識也。了無不覺,知無不能,作不固作,用非固用;任了任知,任作任用,總持而無有自性,終不任善而任惡者,彼之所謂智也。善於斯,惡於斯,瞥然一興而不可止,用之危也。不任善,不任惡,洞然寂然,若有若無,一切皆如,而萬法非侶者,體之危也。其曰“父母未生前”者,此也;其曰“無位真人”者,此也;其曰“離鉤三寸”者,此也。而探其大宗,則一言蔽之曰“無”。(《尚書引義》第21頁)

這裏是說,佛教所謂識,隻是覺知作用,覺知作用是照鏡子式的反應。佛教所謂智,是主體知覺對物象的了別。這種了別隻知它是什麼,不問它的善惡;隻知它的功能、作用,不問它的倫理意義。而功能作用是氣上事,氣沒有理的主宰,人心沒有道心的主宰,易為惡所牽引,這是智識之用的危殆之處。不加善惡判斷,聽之任之,以萬法為虛假之幻象,一切皆真如本體之變現,這是智識之體的危殆之處。佛教所謂本體,所謂本來麵目,究其實,皆一“無”字為其宗主。而“無”字是作用為性的直覺結果。王夫之也批評了儒家學者中的“性無善無惡說”,他說:

儒之駁者亦曰:“無善無惡心之體”,要以此而已矣。有者不更有,而無者可以有;有者適於無,而無者適於有。有者有其固有而無其固無,無者方無若有而方有若無;無善則可以善,無惡則可以惡;適於善而不善不可保,適於惡而惡非其難矣。若無,而俄頃之縛釋;若有,而充塞之妄興。岌岌乎有不終朝之勢矣,故曰危也。(《尚書引義》第21頁)

這裏王夫之是以總結明亡教訓,重新確立道德理性的至上地位,強調孟子性善論在儒者立身行事中的指導作用,挽救一世頹風為出發點,所以他對“無善無惡心之體”的批評,就是對喪失善的價值理想,放棄道德操守,有心為惡而歸咎於氣質等等現象的批評。“有者不更有”指夷滅心中本有善性而歸於無。“無者可以有”指以惡為氣質之必然,不加攻治而聽之任之。以善性為本無必導致以惡性為本有,故以善性為有可以杜絕以惡性為有。稍一猶豫彷徨,則私欲乘間而入。若以心體本無有善,則以善為偶然所得,不能保其善之堅。而以惡為氣質中本有,則不難為惡。如此,則善惡之大防疏。信從“無善無惡心之體”,其流弊必至於“靜而不見有善,動而不審善流於惡之微芒,舉而委之無善無惡。善惡皆外而外無所與,介然返靜而遽信為不染,身心為二而判然無主,末流之蕩為無忌憚之小人而不辭,悲夫!”(《思問錄》內篇)王夫之所指斥的無忌憚小人,指泰州後學。他們的“純任當下”、“不起意”,與王夫之反複強調的誠意慎獨、擇善固執等正相反對。王夫之尤其反對王陽明的“無善無惡心之體”,認為這一思想是導致明亡的禍根。他說:

近世王氏良知之說正若此,一以浮屠言語道斷,心行路絕,迥脫根塵,不立知見為宗。王氏之學,一傳而為王畿,再傳而為李贄,無忌憚之教立,而廉恥喪,盜賊興,中國淪沒。皆惟怠於明倫察物而求逸獲,故君父可以不恤,膚發可以不顧。陸子靜出而宋亡,其流禍一也。(《張子正蒙注·乾稱篇》,《船山全書》第十二冊,第37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