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所謂性,非指潛在的本然之性,而是指氣質之性,即“質中之命”。這樣的性,是與習不可分的,是隨習生長而生長的。這裏所謂“性而有不義”,指由氣質帶來的不善。性中本有“命”,所以善與不善,性皆實有之。質是人得於宇宙中的氣,而氣是流行不息的,由氣構成的質是不斷生長的,所以人的現實的性不能一成不變。王夫之借《中庸》“天命之謂性”,對他以上思想作了充分發揮:
夫性者生理也,日生則日成也。則夫天命者,豈但初生之頃命之哉?但初生之頃命之,是持一物而予之於一日,俾牢持終身以不失,天且有心以勞勞於給與;而人之受之,一受其成形而無可損益矣。夫天之生物,其化不息。初生之頃,非無所命也。何以知其有所命?無所命,則仁義禮智無其根也。幼而少,少而壯,壯而老,亦非無所命也。(《尚書引義》第55頁)
性與氣質不可分,言性則必連氣質而言之。性是一個不斷生長的過程,非一受其成形而不變。所謂天命之性,不是說人生命初形成之時天一次性賦予並終生不變。這樣的理解是把性看做具體的東西,把天賦人以性看做有意誌有目的的行為。實際上天生萬物是在氣化過程中實現的,是無目的、無意誌的。人有了生命,就有了人性,也就有了人性最基本的規定:仁義禮智。但這隻是人性的根源,現實的人性,要在人幼而少、少而壯、壯而老的生命過程中實現。從這個意義上說,性日生而日成。王夫之說:
形化者化醇也,氣化者化生也。二氣之運,五行之實,始以為胎孕,後以為長養,取精用物,一受於天產地產之精英,無以異也。形日以養,氣日以滋,理日以成;方生而受之,一日生而一日受之。受之者有所自授,豈非天哉?故天日命於人,而人日受命於天。故曰性者生也,日生而日成者也。(《尚書引義》第55頁)
化醇指同質的東西的生長,化生指異質的東西的產生,化醇化生,皆二氣五行的運動。人與萬物的生長皆從二氣五行中取精用物,所以性日生日成。人在初生時,知識未開,對自然的取用是被動的。人在生長中有了知識,對自然的取用有了選擇,這時是自取自用的,是主動的。有了選擇,就有了傾向性,就是習的開始。而習又是後來選擇的根據,由此相禪無窮。所以王夫之說:“一稟受於天地之施生,則又不可謂之命哉?天命之謂性,命日受則性日生矣。目日生視,耳日生聽,心日生思,形受以為器,氣受以為充,理受以為德。取之多,用之宏而壯;取之純,用之粹而善;取之駁,用之雜而惡。不知其所自生而生。”(《尚書引義》第56頁)
王夫之因性日生日成而強調養性、擇善的重要。他說:
惟命之不窮也而靡常,故性屢移而異。擬惟理之本正也而無固有之疵,故善來複而無難。未成可成,已成可革。性也者,豈一受成形不受損益也哉?故君子之養性,行所無事,而非順其自然。斯以擇善必精,執中必固,無敢馳驅而戲渝已。(《尚書引義》第56頁)
這就是王夫之“性日生日成”說的最後結論:既然性是與人的生命共始終的,非一成不變的,成就性的是人自己,所以應該勤勉修養,擇善固執。自暴自棄聽天由命和荒怠豫嬉都與性日生日成相悖。
王夫之既主張性日生日成,所以他反對各種一成不變的性論。他說:“懸一性於初生之頃,為一成不易之,揣之曰:‘無善無不善也’,‘有善有不善也’,‘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也’。嗚呼!豈不妄歟!”(《尚書引義》第57頁)這些性論的錯誤在於把性當作既成的、不變的,這樣就降低了人後天努力的意義。王夫之這裏沒有明確提到性善說和性惡說,但在他的理論中,性善說是他不反對的,但隻在人有仁義禮智作為後天努力的基礎這個意義上說是如此。他更強調後天擴充長養善端。若以性為先天之善而後天無所事,則為王夫之所反對。性惡說實際上也是“懸一性於初生之頃”,也在他反對之列。王夫之在《讀四書大全說》、《張子正蒙注》及《尚書引義》等著作中主要批評的是性無善無惡說。
他首先批評告子的性無善無惡說,因為它是後來佛教及儒家中性無善無惡說的源頭。他指出:
告子既全不知性,亦不知氣之實體,而但據氣之動者以為性。動之有同異者,則情是已;動之於攻取者,則才是已。若夫無有同異,未嚐攻取之時,而有氣之體焉,有氣之理焉(自注:即性),則告子未嚐知也。(《讀四書大全說》第661頁)
告子的錯誤在於不知氣之理即性,而以氣的作用情與才為性。情與才是表示氣的功能的概念,所以無善惡可言,但不能就此說氣之理無善惡。氣在不發為情才作用時本身就有理,此理即為性。王夫之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