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在常與變中更重視常,由此在守正與權變中更重視守正。但他的常是變中之常,他對變與常的理解是“變者其時,常者其德”。德指性質與規律,時指具體的時間空間條件。他主張“於常治變,於變有常”,這是他處憂患的根本觀點。他說:
時有常變,數有吉凶,因常而常,因變而變,宅憂患者每以因時為道,曰“此易之與時盈虛而行權”者也。夫因常而常,氣盈而放逸;因變而變,情虛而詭隨;則常必召變,而變無以複常。今夫月之有盈虛也,明之時為生死,而魄自貞其常度也。……故聖人於常治變,於變有常,夫乃與時偕行,以待憂患。
王夫之認為,事物處在不停的變動中,人在接觸事物中會遭逢吉凶。對常變吉凶有憂患意識的人,往往過多地著眼於具體時空的變化,以求與時俯仰,因時變以行其權變。他們往往陷入“因常而常,因變而變”的偏弊,執滯不通。隻知常而不知變,則容易一往直前,過於盈滿,不知一波三折,雲回流溯。隻知變而不知常,則容易與時為隨,陷入變詐機謀,無規矩準繩做中堅,往往為利所誘。事物的法則是“常必召變,變無以複常”。如月之圓缺為變,而月必有圓缺,圓缺之度有一定之數,這就是常。用對於常的認識和把握以觀變,則可以與時偕行而不改其常,坐待憂患而以常為治。王夫之把常與變的道理運用於《周易》與《禮》的對比,認為:“易兼常變,禮惟貞常。易道大而無慚,禮數約而守正。故易極變而禮惟居常。”易兼常和變,禮側重於常。故須學禮以守正,學易以明常變之理。掌握了以上常與變的道理,就是達到了“大常”。大常是王夫之一個重要概念,他說:
時亟變而道皆常,變而不失其常,而後大常貞,終古以協於一。(《周易外傳·雜卦傳》,《船山全書》第一冊,第1112頁)
所謂大常就是奉常以處變,就是變而不失其常,這是萬古不變的準則。能夠遵守這個準則,才能對於性與道、萬與一、動與靜、取與予、仇與解、純與雜等互相對待的關係有正確的理解和運用。他還說:
小變而輸於所委,大變而反於所衝。性麗時以行道,時因保道以成性。皆備其備,以各實其實。(《周易外傳·雜卦傳》,《船山全書》第一冊,第1112頁)
在大常中,小的變化因矛盾微小,為它的母體所涵取。大的變化因矛盾劇烈而對聚積成它的衝力形成反作用,事物皆在時空中存在,事物的本質在不同的時空中顯現為不同的存在方式,而具體時空對事物的不同顯示恰是展現了它的根本性質。事物是萬中有一,一中有萬,常中有變,變中寓常,純雜鹹備,共成於穆不已之天道。這就是宇宙的真實圖景。這就是王夫之的大常。也就是“誠”,它超出了具體的動靜、常變、一多。“大常”對於王夫之是一種宇宙圖景,一種心靈洞識,也是一種修養境界。惟有此洞察才有此圖景,有此境界;惟有此境界才得此洞識,見此圖景,一謦咳而三事畢矣。王夫之的常變觀,表明他對於事物的一般和個別的關係有深徹的覺解。
三心與性
王夫之的心性論,是他關於天道的根本看法的具體體現,也是他的理想人格的基本依據。心性論在王夫之的整個哲學思想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但前人的研究中對他的本體論、大化論著眼較多,對他的心性論則注意不夠,這是由於片麵理解王夫之所謂心,把它僅僅看做理智能力所致。王夫之的心性論,繼承了理學的基本思路、基本命題,深入研究了多家理論,融入了他的特殊理解,創造、闡釋出一種含義豐富、境象闊大的心性理論。
1.心與性心在王夫之的理論中是個含義極為豐富的概念,包括性的盛具之地,感覺、意誌、理智等的主體。王夫之說:
人之有性,函之於心而感物以通,象著而數陳,名立而義起,習其故而心喻之。形也,神也,物也,三相通而知覺乃發。故由性生知,以知知性,交涵於聚而有間於中,統於一心,由此言之則謂之心。順而言之,則惟天有道,以道成性,性發知道;逆而推之,則以心盡性,以性合道,以道事天。惟其理本一原,故人心即天。(《張子正蒙注·太和篇》,《船山全書》第十二冊,第33頁)
這是對張載“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一句的發揮。“人之有性,函之於心”指人心是性駐著之地。人心的任何活動,都為人性所製約。“感物以通,象著而數陳……而心喻之”等指心同時是由性生發出的感覺、知覺器官。形指人的軀體,神指精神作用,物指外在於人的有形有象的物體。心對物的知覺必須具備這三個條件,這裏主要在講心的認識功能。“由性生知”表明他接受了傳統的心統性情,“性體情用”之說而有所發揮,他把心的知覺活動看做人性的作用,即由天命於人之性生出的心的感知功能。王夫之認為“由性生知”,這表明他把廣義的性,即以道德理性為基幹,其中包含知識、意誌、審美等功能的統合體作為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
王夫之還說:
心統性情者,自其所含之原而言之也,乃性之凝也。其形見則身也,其密藏則心也。是心雖統性,而其自為體也。則性之所生,與五官百骸並生而為之君主。常在人胸臆之中,而有為者則據之以為誌。(《讀四書大全說》第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