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敦頤這裏,“太極本無極”,它是靜,絕對的靜生相對的動靜然後複歸於靜,所以他的修養方法是“無欲故靜”,修養者與靜的本體合一。王夫之正好相反,他認為具體事物的動靜,是太極之動的兩種相對的狀態,故可說動靜皆動。所謂闔辟,是有動能的太虛之氣在具體形式上的出入聚散。動是永恒的,宇宙的實質,就是這種永恒的動能的不停息的實現。儒者所謂“仁”,所謂“生意”,所謂“鳶飛魚躍,活潑潑地”,都是對這種永恒的動的體驗和讚美。王夫之以其尚動、剛健有為,批評了老莊佛教的虛靜無為。這種批評,體現在他的幾乎所有著作中,是他的哲學建構不可缺少的環節。他批評老莊的守柔主靜說:
大人以分義盡倫,曲士以幽憂捐物,古有之矣。……若夫土木其形,灰槁其心,放言洸洋,而托於曳龜逃犧之術,以淫樂於琴酒林泉,匪艱而自詫其無交,被衣、齧缺之所以不見稱於聖人。(《周易外傳·大有》,《船山全書》第一冊,第860頁)
“無交”、“艱”皆見大有卦之爻辭。無交,指不互相交感;艱指處逆境而奮發。被衣、齧缺皆《莊子》中避世之人。王夫之指出,儒家君子守名分之義,盡倫理之責,以健動應世,一曲之士則捐棄名分,幽居避世。其形如土偶木梗,其心如槁木死灰,以莊子曳尾龜於泥中,不做太廟之犧牲自足,獨樂於林間泉下。這樣的人,這樣的作為不為儒家士君子所稱許。王夫之以“大有”,讚美有,崇尚有,來反對消極避世。在對乾卦卦義的發揮中,王夫之說:
自老氏之學以居鈍處後玩物變而乘其衰,言易者惑焉,乃曰:“陽剛不可為物先。”夫雷出而花榮,氣升而灰動,神龍不為首而誰為首乎?德不先剛,則去欲不淨;治不先剛,則遠佞不速。婦乘夫,臣幹君,夷淩夏,皆陽退聽以讓陰柔之害也,況足以語天德乎!(《周易外傳·乾》,《船山全書》第一冊,第830頁)
王夫之這裏批評的是援老入易,以老解易所出現的弊端。道家崇尚陰柔,受其影響的解易派貶抑陽剛,以陰柔為易道根本原理。王夫之提出,自然現象中雷動而驚蟄,草木開始萌發;灰管候氣中,陽氣上升而灰管飛動;六十四卦中,乾龍為首,而龍為剛健的象征。這都說明,陽剛、健動是自然與人事的最根本原則。陽剛退避而聽命於陰柔,將會發生禍害。王夫之並不否認靜的作用,但他認為靜是動之靜,靜是動的一種形態,他反對“廢然而靜”。他批評莊子說:
嗒然若喪其偶,靜也,廢然之靜也。天地自生而吾無所不生。動不能生陽,靜不能生陰,委其身心,如山林之畏佳,大木之穴竅,而心死矣。人莫悲於心死,莊生其自道乎!(《思問錄》內篇,《船山全書》第十二冊,第403頁)
在《正蒙》注中,他批評莊子:“神者,聖之化也。莊生欲蔑聖功,以清虛無累之至為神人,妄矣。”(《張子正蒙注·神化篇》,《船山全書》第十二冊,第92頁)這些批評,完全是從入世用世、盡倫盡製、剛健有為、自強不息的根本立場出發的。
4.神化與幾神化也是王夫之的一對重要範疇。動靜是言事物的運動狀態,神化則是言事物的運動根源和發生過程。神指氣的運動不息的神妙本性,化是“四時百物各正其秩序”,是對於神的實現。王夫之解釋神化說:
氣,其所有之實也。其氤氳而含健順之性,以升降屈伸,條理必信者,神也。神之所為,聚而成象成形以生萬變者,化也。故神,氣之神;化,氣之化也。(《張子正蒙注·神化篇》,《船山全書》第十二冊,第76頁)
這是說,氣之中有運動變化的本性,它使氣升降屈伸而呈現條理,這就是神,將神的這種本性實現為具體事物的變化,這就是化。這種實現是神的主動的過程,是氣受神的支配而必然要發生的,所以說“神行氣而無不可成之化”,“天以神禦氣而時行物生”(《張子正蒙注·神化篇》,《船山全書》第十二冊,第83頁)。
王夫之將事物由此及彼的運動,區分為化與變兩種。張載也區分了化與變:“變則化,由粗入精;化而裁之謂之變,以著顯微也。”(《正蒙·神化》)這是從變化的狀態和程度來區分,變是顯著的變化,化是微小的變化。“變則化”指顯著的變化之後,一個新的事物確定了,在這個新的性質上的微小變化自此而始。“化而裁之謂之變”指微小的變化積累到一定程度會引起顯著的變化,產生新的事物和新的性質。王夫之對變與化的解釋不同於張載,他以主動和被動來區分變與化,他說:“變者,自我變之,有跡為粗;化者,推行有漸而物自化,不可知為精,此一義也。”(《張子正蒙注·神化篇》,《船山全書》第十二冊,第83頁)
即變是變者自己的行為,自己不得不然的改變。因為化的積累逼迫著、鼓動著變者發生變化,變者自身無有餘地容納化的繼續積累。由於其積也厚,故其變也烈。它是顯著的可見的。而化是微小變化的逐漸積累,它自身有餘地容納此種積累的繼續增多,也可以說是異己的力量和勢能在自己身內的積累。相對於變來說,化是自他而化。自他而化是微妙的,不可見的。這是一種意義。還有另一種意義,王夫之把“變”不是解釋成事物劇烈的、可見的變化,而是把它解釋成無時無刻不在進行中的變易,它的根源在“神”。所以王夫之不同意張載“化而裁之謂之變”之說,認為應該是“化而裁之存乎變”,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