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隻在情上見,養性隻在養氣上見,舍此別無本體。陳確把天地之性氣質之性二分斥為“禪障”,對後世奉為神明的周敦頤、二程、張載、朱熹等皆有嚴厲批評。他指出,周敦頤的《太極圖說》言無極,言無欲,言主靜,皆惑於禪學,背離了儒家孔孟之說。無極以無為本體,離卻後天功夫。主靜離開了踐形,從事於“人生而靜以上”,皆是禪障。程頤每見人靜坐輒歎為善學,門人問力行之要,曰“且靜坐”,皆諱言功夫。又如程頤之“才說性便已不是性”,以為有一性在形之先,而此性又須落在氣質中。張載說“性道極於無”,此非老子之無就是佛氏之空對於宋儒此類見解,陳確總斥之曰矛盾不通,他說:
後儒無識,罔欲調停孟、告之間,就中分出氣質之性以謝告子;分出本體之性以謝孟子。不知離卻氣質,複何本體之可言耶!又曰“既發謂之情”,曰“才出於氣,故皆有善不善”,不知舍情才之善,又何以明性之善耶?皆矛盾之說也。(《瞽言三·氣情才辨》,《陳確集》第452頁)
他隻對程顥“性即氣,氣即性”一語差強肯定,餘則斥為狂悖。陳確關於性與情才氣的關係,對天地之性與氣質之性二分的批評,在某些方麵繼承了劉宗周,他們都在形而下上指證形而上,都由性生發出情、表現為情到由情表征性,由情推知性。這是明末融合程朱陸王及氣學(如張載、王廷相)為一的思潮發展的結果。但陳確不言天道和人道的對應關係,性情關係在他這裏沒有天道上的根據。他對仁義禮智等具體道德規範的來源也不如劉宗周論述得那樣徹底。
四理欲辨
理欲之辨也是陳確討論的中心問題。理欲之辨與人性之辨不可分。陳確在人性論上主張性在氣情才中見,在理欲問題上也主張天理在人欲中見。
陳確在理欲之辨上有兩個命題,一是人欲不必過為遏絕,二是人欲正當處即天理。陳確認為,富貴福澤是人之所欲,忠孝節義也是人之所欲。既然是人之所欲,那就是“人欲”。這裏所謂“人欲”,和理學天理人欲之辨的“人欲”不同。理學所謂人欲,一般指私欲,即違反普遍道德原則的欲望,它和天理是矛盾的,直接衝突的。所以宋明儒者常說“不是天理,便是人欲”,“人欲淨盡,天理流行”。陳確所謂人欲,指人的物質生活、精神生活的自然需求。這種需求是不必要、也無法遏製的。陳確所說的人欲不必過為遏絕和理學家所謂“存天理去人欲”並不矛盾。陳確反對的,是減損人的基本生活需求的那種無欲,特別是禪宗所說的無欲。陳確曾作《無欲作聖辨》,對周敦頤的“無欲故靜”提出批評,他說:“周子無欲之教,不禪而禪。吾儒隻言寡欲耳。……周子以無立教,是將舍吾儒之所難,而從異端之所易也。雖欲不禪,不可得矣。其言無極主靜,亦有弊。”(《瞽言四》,《陳確集》第461頁)
周敦頤是朱熹最為推崇的人物,但後代多有人指出其學受道教佛教影響甚深。陳確書中多處對周敦頤提出批評,重點在其“無欲故靜”及“無極而太極”之說。陳確認為,人不能無欲,隻能寡欲;聖人之心和常人之心在這一點上是相同的,常人之所欲即聖人之所欲。聖人之所以為聖人,在於對欲望節製得恰到好處。聖人有欲但不縱欲。人的正常欲望是人作為生物存在必須有的,所以“欲即是人心生意,百善皆從此生,止有過與不及之分,更無有無之分”(《無欲作聖辨》,《陳確集》第461頁)。
周敦頤所謂無欲作聖,隻可作佛道二教的聖人,不能作儒家的聖人。儒家聖人,不絕欲,也不縱欲,在欲望與理則中守中道。這是最平正無偏的,也是最難的。陳確還認為,人欲恰好處即是天理,他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