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推本”指上推之於所從來,“推廣”指下推其表現。性與其表現是同一事物的不同方麵。流露指自然的外在表現,運用指設施營為。性的設施營為中表現出的能力謂之才。至於氣,則是支撐情與才,性因而得以表現的物質材料。性在陳確這裏實際上是一種抽象的存在,性必於其表現上見。他說:“性之善不可見,分見於氣、情、才。情、才與氣,皆性之良能也。”(《瞽言三·氣情才辨》,《陳確集》第452頁)良能指包含在它本身中的實在物。性情才皆倚於氣。氣分清濁,氣清者聰明俊慧,氣濁者魯鈍樸訥。氣之清濁是才能高下的根據,但才能高下不關性之善惡。人性本善,氣清者亦善,氣濁者亦善。氣是一個指向才智稟賦的概念,非關道德事。而從現實的人來說,氣清者恃其聰明,甚而用其聰明於不善,故多輕險無行之輩。氣濁者無所倚仗,惟兢業慎修,所得多厚重之人。但所謂輕險所謂厚重,皆習使之然。故無論氣清氣濁,習於善則善,習於惡則惡,習不可不慎。這仍與陳確在性的總體論述上強調後天努力的觀點一致,與把善惡歸結為氣的稟賦是根本對立的。
陳確從性為總名,氣情才是其表現出發,反對理學中天命之性與氣質之性的區分,他說:“知才情氣之本於天,則知所謂天命之性即不越才情氣質而是,而無俟深求之玄穆之鄉矣。”(《瞽言四·答朱康流書》,《陳確集》第472頁)就是說,天命之性即在氣質中見,天命之性不能離氣質而別有本源。知天命本於氣質,則天命之性來源於理之說不能成立。理世界屬形而上,屬玄冥靜穆無聲無臭之域。知天命之性不離氣質,則無須在形上世界求。陳確這裏實際上認為,隻有氣質之性,天命之性即氣質之性上表現出的合理性。天命之性不是氣質的本源,而氣質之性反倒是天命之性的根據。所以,沒有二個本源。他說:
性豈有本體、氣質之殊耶?孟子明言氣情才皆善,以證性無不善。諸子反之,昌言氣情才皆有善,而另懸靜虛一境莫可名言者於形質未具之前,謂之性之本體。(《瞽言二·聖學》,《陳確集》第442頁)
陳確論證性善的方式與孟子相同:在四端上證性善,由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而曰性善。形而下者惟有氣、情、才,性之名因氣情才而立。宋明儒者多與此相反,認為性是本體,情以性為根據。如朱熹就認為,四端之情的根據是性,性之仁義禮智是情之惻隱羞惡辭讓是非的根據。他釋仁為“心之德,愛之理”,心有此德,有此理,遇孺子入井之感便應為惻隱之情。而性源於天之所命。以性為情的根據,必以天命之性為實有;以天命之性為實有,必將現實的不善歸於氣質。必主天命之性和氣質之性並存的二元論。陳確反對天命之性和氣質之性之分,他說:
宋儒又強分個天地之性氣質之性,謂氣情才非本性,皆有不善,另有性善之本體在“人生而靜以上”。奚啻西來幻指!一唱百和,學者靡然宗之,如通國皆醉,共說醉話,使醒人何處置喙其間?噫!可痛也!(《瞽言三·性解下》,《陳確集》第451頁)
天地之性與氣質之性之分倡自張載,其後理學家奉為圭臬,以為找到了調解人性善與氣質惡的衝突的途徑。朱熹認為張載此說有功於聖門。而陳確則反對在氣情才之上,在“人生而靜以上”找天地之性,認為《樂記》“人生而靜”之說,與禪宗叫人尋“父母未生前麵目”相同。自此說出,一唱百和,竟演為風氣。陳確認為,孟子之言最無偏,孟子以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明性善,皆就氣情才立論。氣情才皆善,由此性無不善。陳確以情證性,而情又是人的自然發用,所以他主張踐形——從事於身心氣質的修養。踐形即所以養性,他說:
踐形即是複性,養氣即是養性,盡心盡才即是盡性,非有二也,又烏所睹性之本體者乎?要識本體之性,便是蒲團上語,此宋儒之言,孔孟未之嚐言也。(《瞽言三·氣情才辨》,《陳確集》第45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