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黃宗羲對心學的總結(2)(2 / 3)

一本萬殊與“盈天地皆心”的這種關係,也貫徹在黃宗羲學術史編纂的指導思想中。收入其文集的《明儒學案》序有二,改本中有一大段文字為原序所無:

人與天地萬物為一體,故窮天地萬物之理,即在吾心之中。後之學者錯會前賢之意,以為此理懸空於天地萬物之間,吾從而窮之,不幾於“義外”乎?此處一差,則萬殊不能歸一。夫苟功夫著到,不離此心,則萬殊總為一致,學術之不同,正以見道體之無盡。奈何今之君子,必欲出於一途,剿其成說以衡量古今,稍有異同,即詆之為離經叛道,時風眾勢,不免為黃茅白葦之歸耳。夫道猶海也,江淮河漢以至涇渭蹄,莫不晝夜曲折以趨之。其各自為水者,至於海而為一水矣。使為海若者汰然自喜,曰:“谘爾諸水,導源而來,不有緩急平險、清濁遠近之殊乎?不可謂盡吾之族類也。盍各返爾故處。”如是則不待尾閭之泄,而蓬萊有清淺之患矣。今之好同惡異者,何以異是!(《明儒學案》第7頁)

這段話大有深意,其中心義旨是申論“盈天地皆心”與一本萬殊之旨,而且認為兩者密切關聯。窮理即在人心中求,而不在天地萬物上求,因為“盈天地皆心”,“人與天地萬物為一體”。這裏所謂理,是“天理”與物理同一之理。物理必各個不同,而投射在物理上的天理則是同一的。此理與心中本具的性理亦是同一的。他不同意求理於天地萬物之間,因為此“理”字是物理而非天理。物理各個不同,萬殊不能歸一。所謂“功夫著到”,即以特殊的識度與眼光將所格物理轉換為天理,使它成為對精神境界有助益的東西。隻有心才能囊括萬象而歸一,隻有經過心體認的,才具有既天理又物理的品格。在黃宗羲,不同的學術是人類精神的不同表現,不必也不能使之同。這個共同的人類精神,即黃宗羲所謂心。不同的學術可以滿足不同的精神需要。思想家提供的精神產品,必須是用過功夫,對萬殊之理有所見因而對一本之道體有所發明的。這一義旨體現在他對明代各思想家的評價中。

三四句教

王陽明晚年提出“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四句話概括他的講學宗旨,世稱四句教。由於陽明弟子及門有早晚,資質有利鈍,所得有深淺,對四句教的解釋分歧甚大。終明之世,關於四句教的爭論及與此相關的本體功夫問題的討論一直嗣不絕響。劉宗周試圖對這個問題作總結,但他的主張是在改首句“無善無惡心之體”為“有善無惡心之體”的基礎上的。黃宗羲在這一點上不同於劉宗周,他認為,四句教是王陽明教人定本,不用改字,隻要善做解人,四句教不僅不與王陽明一貫宗旨相悖,反而正是他全部思想的忠實概括。

黃宗羲對四句教的評論,見於《明儒學案》多處案語,其中最詳盡的莫過於《姚江學案》之總評:

天泉問答,“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今之解者曰:心體無善無惡是性,由是而發之為有善有惡之意,由是而有分別其善惡之知,由是而有為善去惡之格物。層層自內而之外,一切皆是粗機,則良知已落後著,非不慮之本然。故鄧定宇以為權論也。其實無善無惡者,無善念惡念耳,非謂性無善無惡也。下句意之有善有惡,亦是有善念惡念耳。兩句隻完得動靜二字。他日語薛侃曰:“無善無惡者理之靜,有善有惡者氣之動。”即此兩句也。所謂知善知惡者,非意動於善惡從而分別之為知,知亦隻是誠意中之好惡。好必於善,惡必於惡,孰是孰非而不容已者,虛靈不昧之性體也。為善去惡,隻是率性而行,自然無善惡之夾雜。先生所謂“致吾心之良知於事事物物”也。四句本是無病,學者錯會文致。彼以無善無惡言性者,謂無善無惡斯為至善。善一也,而有有善之善,有無善之善,無乃斷滅性種乎?(《明儒學案》第179~180頁)

除四句教的第二句“有善有惡意之動”之外,黃宗羲對其他三句都有自己獨特的解說。

第一句“無善無惡心之體”,曆來爭辯最多。前人對此有兩種處理方法。一種認為王陽明的意思是,心之體即性,心有善有惡,心之體—性無善無惡。無善無惡方為至善。所謂性無善無惡是說,性是形而上者,心是形而下者,形而上的東西超絕善惡之評價,無法以善惡歸之。

故“無善無惡心之體”為陽明教人定本。第二種認為通觀陽明一貫思想,其言“良知即性”、“至善是心之本體”、“天命之性粹然至善”,不一而足,故不可徑言“無善無惡心之體”,而當為陽明改一字曰“有善無惡心之體”。劉宗周的處理方法更進了一步:陽明言“心意知物隻是一事”,既是一事,決不是一事皆無。故欲為陽明易一字曰:心是有善無惡之心,則意亦是有善無惡之意,知亦是有善無惡之知,物亦是有善無惡之物。劉宗周這裏的改易皆從他自己的思想出發:心體至善,意非心之所發,乃心之所存,即決定後天意念的先天傾向。知是受此意決定的好善惡惡的良知,物是體現天理於其上的“事”。黃宗羲的意見是,四句教為陽明教人定本,本無疵病。他反對把性本身說成無善無惡的,他主張性體至善無惡。他認為四句教頭一句“無善無惡心之體”不是說性無善無惡,而是說心中本無善念惡念,善念惡念是意(即可經驗的“念頭”,非劉宗周之無法經驗、隻可推知的“淵然有定向”之“意”),是後起者,心中本無善、惡念頭,其體段為湛然虛明。陽明答薛侃“無善無惡理之靜,有善有惡氣之動”二句,正是這一意思的完整概括。黃宗羲在評東林史孟麟時,對四句教第一句有明白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