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羲(1610—1695)字太衝,號南雷,學者稱梨洲先生。父親黃尊素為東林名士,天啟間因彈劾魏忠賢,被逮入獄,死於獄中。崇禎初黃宗羲入京為父訟冤,手錐閹黨許顯純等,由是漸知名。為複社重要成員。清兵南下,率鄉人組成“黃氏世忠營”,與抗清義軍相呼應。失敗後亡命海上。明亡後隱居著書,屢次拒絕清廷征召。恢複劉宗周創立的證人書院,講學其中。一生除赴南明行在授左副都禦史一短時期外,大部分時間從事著書講學活動。學問廣博,對天文曆算、樂律、經史、文學都有很深研究。主要哲學著作有《明儒學案》、《明夷待訪錄》、《孟子師說》、《易學象數論》。著有大量詩文,並編成《明文海》、《明文案》。未成著作《宋元學案》,由其子黃百家和清初學者全祖望續成。另有天文曆算著作多種。其著作今人編為《黃宗羲全集》。
黃宗羲的思想,受其師劉宗周影響甚大,他的理氣心性、本體功夫諸方麵的觀點及對朱子、陽明學說的繼承與批評,皆直接吸取了劉宗周的觀點。他最主要的哲學史著作《明儒學案》對明代主要理學家的評論多根據師說,有些並直接摘引劉宗周之言。他解釋《孟子》也以劉宗周思想為根據,故將讀《孟子》所成的劄記題名為《孟子師說》。
但劉宗周所注重者在心性修養之學,對社會政治、民生實用問題探討較少。黃宗羲處於明末清初的社會大動蕩中,身遭亡國之後的顛沛流離,對明朝的腐敗更有痛切體會。他也特別重視史學,主張治經必兼治史。反對空談性命,提倡經世致用。他在明亡後的流亡生活中所寫的一係列著作,是南明史的重要史料。他的史學主張對浙東學者影響甚大。他的易學著作,注重考證史實,對漢代以來特別是宋易中的象數之學進行了考釋和批評,對清代易學有一定影響。
一理氣合一,心性合一
黃宗羲的思想以本體論為一切方麵立論的根據,他的心性論直接是本體論的延伸。他所謂宇宙本體與劉宗周一致,指於穆不已的天道,而天道以氣為實體。他在評論羅欽順的理氣觀時清楚地表達了他的這一觀點:
先生之論理氣,最為精確。謂通天地,亙古今,無非一氣而已。氣本一也,而一動一靜,一往一來,一闔一辟,一升一降,循環無已,積微而著,由著複微,為四時之溫涼寒暑,為萬物之生長收藏,為斯民之日用彝倫,為人事之成敗得失,千條萬緒,紛紜膠葛而卒不克亂,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是即所謂理也。初非別有一物,依於氣而立,附於氣以行也。或者因“易有太極”一言,乃疑陰陽之變易類有一物主宰乎其間者,是不然矣。斯言也,即朱子所謂“理與氣是二物、理弱氣強”諸論,可以不辯而自明矣。(《明儒學案》第1109頁)
這裏雖援用了羅欽順《困知記》中論理氣關係的話語,但實可視為黃宗羲自己的觀點。黃宗羲雖不同意羅欽順的心性論,認為他的心性論與理氣論相矛盾,但對羅欽順的理氣論則備加讚揚。黃宗羲和劉宗周一樣,以氣為天地間惟一實體,氣的運行無始終,無間斷,貫一切處。
氣運行的根據,氣運行中表現出的條理即是理。理非別為一物,亦非氣的主宰。朱熹雖也不認為理別為一實體,但他所謂“理氣如人跨馬相似”,“萬一山河大地都陷了,畢竟理卻在這裏”,“理氣絕是二物”等,實有兩個實體之嫌。黃宗羲在他的著作中,對朱熹此類極易導致理氣二物的表述多有批評辨正。
黃宗羲在《孟子師說》中對理氣心性諸概念及其關係作了明確的界定:
天地間隻有一氣充周,生人生物。人稟是氣以生,心即氣之靈處,所謂“知氣在上”也。心體流行,其流行而有條理者即性也。猶四時之氣,和則為春,和盛而溫則為夏,溫衰而涼則為秋,涼盛而寒則為冬,寒衰則複為春,萬古如是,若有界限於間。流行而不失其序,是即理也。理不可見,見之於氣,性不可見,見之於心,心即氣也。(《黃宗羲全集》第一冊,第60頁)
這是說天地間隻有惟一實體,即氣。人物皆稟氣而生,心也是氣,不過是有靈知的氣,故曰“知氣”。氣之流行中呈現出的條理就是理,心氣的流行中呈現出的條理就是性。在氣之流行與其條理外別尋所謂理、所謂性,是《墨經》“臧三耳”之說。他在評論江右王門劉邦采時也說:“造化隻有一氣流行,流行不失其則者,即為主宰,非有一物以主宰夫流行。然流行無可用功,體當其不失則者而已。”(《明儒學案》第439頁)這裏黃宗羲雖用了主宰一詞,但他明確說,所謂主宰非別有一物施號令於氣上,主宰即流行不失其則。不失其則是氣自己的運動如此。黃宗羲以氣為惟一實體,理與心性諸名,皆以氣為根據,依氣而立,由氣而起。氣的自然運行,就是黃宗羲所謂中氣,其間雖有反常狀態出現,但反常狀態本身,亦可看做正常狀態的一種變體。反常狀態終不能改變正常狀態。這一點也繼承了劉宗周。他在解釋劉宗周的慎獨宗旨時,認為中氣即慎獨之獨體的形上根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