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劉先生出版不暢,我建議他將此書交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責任編輯丁寧是我妹妹。丁寧說,這個書名可能需要報批,於是改成了《紅色記憶》。
遵李普老之命,我為本書寫一篇小序。我說,這本書是一幅完整的人生長卷。沈老回憶生平經曆,主旨不是作為光榮炫耀,而是作為曆史反思。反思是人類前進的精神動力。二十世紀的中國,充滿了激烈的階級鬥爭。沈老參加革命六十多年,她曾感慨,活過來真不容易。雖然身為老革命,也擔任過比較重要的職務,但運動一來,想過老百姓的日子都很難。在頻繁的政治運動中,避免挨整和保持正直,往往成為兩難選擇。沈老直麵慘淡的人生,如實地講述其中的酸甜苦辣,展示出她青年時代忘我地投身革命,中年無可奈何地經曆政治運動,晚年走向覺悟的心路曆程。本書充滿生動的細節,故事性強,文筆明快,略帶幽默,議論很少,即使有一點,也是點到為止,而很少長篇大論的思辨。這種情趣重於理趣的風格,於一般讀者來說,自然更親切,更有魅力。
沈老的文字,有著鮮明的女性特點。這不隻是因為她身為革命隊伍裏的女性,和其他女同誌,包括高級領導的夫人們,有更多的交往,還因為她敘述的細節更能體現女性的特殊視角。她親身經曆過許多重大的曆史場麵,但對金戈鐵馬、政治風雲,卻很少直接著墨。相反,她寫了很多吃飯穿衣,兒女情長,以及很多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冷暖、世態炎涼。這方麵,正是以往曆史記載的薄弱環節,卻又是複原曆史氛圍的基本原素,從中以小見大,更能體會曆史的真諦。從這本書中,我不光看到沈容是一個老革命,老幹部,老記者,老導演,更看到她是父母的女兒,丈夫的妻子,女兒的母親。說家常話,講親情事。她的悲歡,是自家事,又是我們民族二十世紀悲歡的一個縮影,是大曆史的一個側影。
書在出版過程中,沈老病了。開始,聽說醫生診斷為良性腫瘤,就沒有在意。二〇〇四年十二月十五日早上,丁寧給李普老去電話,討論版稅方麵的細節,方知沈老已經於當天早上駕鶴西去!大作還未麵世,已成絕唱!出版社於是趕製了幾冊樣書,送到遺體告別現場。
讓人欣慰的是,此書問世後,得到了包括石三夫在內的諸多讀者共鳴。石三夫敏銳地指出了不同的出版單位在文字刪節上的差別。其實,馮克力也好,丁寧也好,他們何嚐不想保持沈老文字的原貌?這種不得已之舉,竟給後來的文化史家留下了研究考證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