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子歆不會承認離開Jason是個錯誤了。於情於理,她都覺得自己無可挑剔。然而,她也知道,在外人看來,自己的行為還是相當可笑的。尤其是Jason,大概以為她已經養成了出走的習慣吧,“一回生、二回熟”,以至於每每故技重施?
現在她經常夢見奔走東西城的那一晚,那麼空曠,那麼無助……她哭著從夢中醒來,想起那個半夜被扔到大街上的戲言——可是Jason並沒有扔她,至少還沒有來得及扔她,她怪不到他身上,更不能怪他這一次再也無心挽回。
愁腸百結,卻又無計可施——隻能把Jason丟過一邊,挖個洞深埋起來,徹底不再去想。
要想的當然是工作。
生存與發展才是最重要的問題。年輕的小姑娘們可不隻是打扮風頭上要蓋過她們,事業上也緊緊咬住,一茬茬韭菜生得飛快。Bunny是對的,她沒有什麼雄心壯誌,隻想做一份穩定的工作,拿一份不錯的薪水,相夫教子,以終天年。但是她知道在這個世界常常連最簡單的願望也難以達成。她自認深蒙上帝寵愛,也知道上帝教導她:“你必汗流滿麵才得糊口”。看似平凡,先要拚命,穩固了地位才敢計劃無為,不然一轉身,馬上就被新人頂下了——野心不野心且不論,“先據要路津”,不然連立足之地都沒有。因為她還在猶豫懷孕的事,所以眼下想的都是這些,不由自主地向閨蜜們嘮叨了出來。
她催促子歆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先得到一份漂亮的簡曆傍身,以圖後計。
子歆清楚,做隨身翻的收入並不比去公司做打工仔低,看似也自由——但是沒有發展。不是說人到了七老八十還做翻譯就丟人現眼——理論上職業是不分貴賤的——可這樣的工作沒有什麼意義。再說她也實在厭倦了帶著外國人去逛批發市場、假貨市場——這些門道外國人比中國人清楚多了,都是他們先帶她去的。帶他們批發廉價小商品做生意她是不介意的——什麼生意總是要有人做的,但是看著他們那麼興奮地采購自用的假名牌,她就不自覺地悲哀起來。
她開始虛心向Bunny請教——Bunny已經開始培訓法務部的新人,算得上資深了。
Bunny教她把簡曆寫得含糊而誇張,連Jason那個莫須有的公司也不妨吹噓成在外資的工作經曆。
“當然,HR也不是傻瓜,不是吹幾句話就能哄得過的。但是連你自己都不敢吹的話,那就更沒有機會了。”她說。
子歆像畢業時節一樣,認認真真地做了簡曆,撒網一樣分發出去。
珊珊考完司法考試,終於果斷地辭了職,在廣州各個律所到處麵試。這天她跟子歆在網上說起長久不見了——畢業時以為她們距離不遠,見麵盡容易的;誰知全不是這麼回事,還是各忙各的去了——心下戚然,於是趕快約了一天見麵。
上午子歆先去一間公司麵試。公司自有一幢大樓,漫長昏暗的走廊裏鋪著厚厚的地毯,兩旁的辦公室盡管人來人往,卻幾乎鴉雀無聲,靜得令人窒息。身著套裝、畫著淡妝的秘書——顯然是從電視電影裏學的架勢,十足刻板——推開走廊盡頭一扇沉重的橡木大門,又悄無聲息地在她身後關上。
毫無必要誇張的大班台後,坐著這間公司的老板,圓頭圓腦,像一隻烤得出油的麵包——躊躇滿誌地撥弄著幾簇地方支援中央的頭發,向麵前的一張椅子瞥一眼:“坐近點,坐近點,想必你也發現了,我們公司不興大聲喧嘩的——都是商業秘密。”
子歆在心裏一翻白眼:什麼商業秘密?你那樣子簡直像是國家機密!
然而還是一臉恭順地坐了下來。對麵的麵包擠起葡萄幹眼睛,皺起麵皮,詭異地朝她笑:“你的教育經曆和能力測試都很不錯,雖然工作經曆欠缺一點,但是也做過外資了。年輕人嘛,可以慢慢學——你知道對於個人的職業發展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學習?”子歆小心翼翼道,努力裝出一副上進的樣子。
“關係!”圓麵包斬釘截鐵地說。見子歆滿臉驚異,便開始痛數革命家史,吹噓說自己還在當兵時就學會了向上巴結拉關係——子歆聽到這裏,更是驚詫莫名,圓麵包橫看豎看都不像是“最可愛的人”;雖然一身匪氣,以他的年紀,又不可能給哪位軍閥當過差——他細細地傳授著自己的經驗,說他怎樣極力克扣自己,卻拿出全部工資買禮物,從軍隊到地方,到處打通關節,終於白手起家,事業越做越大……
圓麵包沉浸在自己的光榮史裏,愈發油光照眼。子歆聽得很不耐煩。她也明白在這個社會裏關係的重要性,但是一看這架勢,相當質疑在這裏究竟能不能學到什麼有用的技能;何況,她知道每個公司在行內的名聲都是瞞不過人的——這樣一間公司真的會讓她的簡曆好看些嗎?
恰在此時,電話響起,圓麵包接了電話,換上一副曖昧的腔調說話。子歆連忙站起來,表示要回避。圓麵包卻伸手示意,強要她坐下。子歆隻好坐著,聽他在電話上調情,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至此她已不抱任何希望,這份工作給她她也不敢要了。坐在那裏,隻是為了尋找時機禮貌地告退。她是個新人,凡事必須謹慎行事: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