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IQ說,喜歡一個人,何必顧慮這麼多呢?什麼有沒有結果、有沒有未來——反正也不是考慮過就會有的。
子歆被她說得激動,一時間覺得自己就是為愛縱情的偉大女主角了,IQ卻又話鋒一轉道,發生異國戀的大都是些月下老人沒能拴住的散裝餅幹,少了中國傳統穩妥的牽絆不說,還相當危險——因為根據西方愛情的遊戲規則,一不小心就會落個一箭穿心,永不痊愈。
“你覺得你的內心足夠堅強來承受這樣的後果嗎?”IQ冷酷地問。
“是的。”她想也不想就機械地打上去。心想,隻要不在半夜被扔到大街上,沒有什麼捱不過去的。
半夜被扔到大街上——是當年學校流傳甚廣的有關異國戀的警戒性故事,相傳外國人的性格感情極不穩定,一聲不愛,便立刻翻臉陌路。這樣的危險係數,她們一直不能確定。雖然她們都受過高等教育,也有世界大同的思想,但是對於外國人的人性,始終不大信得過——正如西方大眾以為自由民主是他們的專利一樣,中國人民也相信,仁義道德是自己的特產。仁慈和人權不同,若是上門去討,很容易被認作trespass的。
Jason到首都機場來接她。
“我知道這是你的國家,不過我的farmer沒有進過城——北京這麼大,她要是丟了我可怎麼找啊!”他一來就開著玩笑,似乎真的忘了他們之間的不快。
她笑著握起拳頭捶他,連聲叫他“垃圾”。想起當初自己在白雲機場接他的情形,不勝感慨。撲到他懷裏,熱淚盈眶。他又不自在起來,叫著說:“Xin,please,dont make me uncomfortable!”
她一直沒有跟他說,在他麵前那麼容易落淚,往往不是因為傷心,而是因為放鬆——人一放鬆,自然疏於控製情感流露了。可是她還是什麼都沒有說,連忙低頭擦幹了眼睛,朝他一笑。
到了青年旅館,還是為她單開的房間。她感激地笑了。一麵理著行李,一麵說:“你真的沒跟那幾個‘可愛’的小妹妹聯係?”
他哼了一聲,笑道:“‘可愛’的女人到處都是,何必翻舊號碼那麼麻煩!”
“你的確不是什麼好人。”
“別冤枉我,不止女人,男人也一樣喜歡我——你們中國人就是喜歡外國人!”也許還在記恨她當初不肯帶他回家。
跟他出去幾天,她發現他所言不虛。被這麼多人簇擁著,他當然很難相信她說的,有些中國人見了外國人會避之唯恐不及。
其實子歆一直不肯鬆口,並非全因為脾氣倔,想打擊他自大的氣焰,也是出於現實考慮。雖然他是外國人,如果虛心,肯遵循中國規矩,老老實實地買房買車結婚,父母那裏勸一勸也是可以的。然而以他的本性,不要說房子車子沒什麼指望,隻怕還要她簽婚前協議,見了父母也絕對是一番孰優孰劣的文化戰爭。因此她是萬萬不敢帶他回家的。
一天,正在什刹海一間客家餐館吃飯,鄰桌一個滿臉殷勤的男人過來搭訕。此人看上去比子歆大幾歲,周吳鄭王的樣子,可開口一說話,一臉逢迎令人生厭——又不是女人要討男人歡心,又不是男人要向女人獻殷勤,實在多餘而費解。他大概是學瘋狂英語出身,說話十分響亮,以為隻要擲地有聲,對方不敢不懂。子歆的耳膜都被他震得嗡嗡的。
子歆自己雖是廣東人,普通話說得不錯,聽人家別別扭扭地說“廣式普通話”,心裏都會難過。她知道自己的英語也不是什麼標準的天籟,Jason聽來估計也需要包容,但也沒有像這位如此搞笑。偷偷看看Jason,他也一臉無奈。
開始她還很詫異,京城裏的人,何至於如此沒見過世麵!殊不知,京城雖然外國人遍地,來去熙攘,但是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不過是城市的背景,像那些昂貴的寫字樓和公寓,和他們是毫不相幹的。偶爾巴結上一個,也不過幾句話的事,難有做得長久朋友的,好比因公進了一趟豪華飯店,要孜孜再尋機會,因此難保不去搭訕下一個。
等他說完走了,子歆問Jason:
“他跟你說什麼了?”
“你沒聽見嗎?中國文化什麼的,我都聽不懂。”他知道她喜歡說文化,故意氣她。
誰知她竟也笑道:“我也聽不懂。”
子歆暗笑。現在還有人認為外國人來中國是為了中國文化?IQ說,那簡直就像在動機信上寫選擇英國留學是因為英國的教育。當然,中國還是有輝煌燦爛的文化的,英國還是有完美嚴格的教育的——然而坦白一點,對普通人來說,最有吸引力的,還是中國的錢好賺,英國的文憑好拿。
她把這番高論告訴Jason,他詫異地拍拍她的頭,說:“你這小腦瓜還真是與眾不同!”根本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