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這句話,卻未免太過份了。韓維騰地站起,正要反唇相譏,卻見馮京向自己使了個眼色,他心中立時想起以前石越和自己說過的話來:“司馬君實性格剛直、嫉惡如仇,日後在朝中若有衝突,持國當相忍為國!”他暗暗吸了一口氣,強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向馮京點點頭,慢慢坐回位置上。
政事堂終於沒能就發行交鈔的問題達成一致。不僅僅是司馬光堅決反對,連馮京、吳充、王珪等人都顧慮良多,雖然韓維說的頭頭是道,但是畢竟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嚐試,沒有人願意承擔失敗的責任,也沒有人承擔得起失敗的責任。
然而大宋的財政困難卻並不會因為政事堂達不成一致而稍有遲緩。既便是呂惠卿,都感覺到了府庫的捉襟見肘。若是再想不出來好的辦法,便隻餘下設法加稅一條路了。政事堂在七天之內,就大宋的財政困難與發行交鈔的問題討論了四次。韓維對交鈔的發行方案進行一次又一次的完善,發行的數量也由東南諸路的二百萬貫修改為一百二十萬貫,川陝的一百萬貫降為八十萬貫,但是政事堂諸相卻始終無法達成一致。
政事堂中惟一流露出支持意向的,出乎韓維的意料,竟然是呂惠卿!
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從政事堂的大門外溜走。
半個月後,陝西路安撫使司。
“陝西一路,自仁宗朝以來,百姓賦稅實際三倍於他路!”陝西路轉運使劉庠向石越發著牢騷,“各地繳納兩稅,都在本州本縣,惟有陝西一路,朝廷為了節省官府運輸開支,命令百姓支移,結果陝西各地的百姓居然要千裏迢迢去延州、保安軍等處交納兩稅,否則便要交納‘道裏腳錢’!甚麼‘道裏腳錢’!簡直是毫無‘道理’!”
“運使所言皆是實情。”接著劉庠的話的,是安撫使司參議豐稷,“自六月一日開征夏稅以來,百姓便開始轉運於道,辛苦不堪,見者無不為之歎息。”
“朝廷久久不批準本路實行驛政改革,我亦無可奈何。我昨日已經上表,請求朝廷準許,陝西路支移,上等戶不超過三百裏,中等戶不超過二百裏,下等戶不超過一百裏。希望政事堂諸公能夠體察民情……”石越隻能苦笑搖頭,宋朝夏稅自六月一日起征,分為三限,每限一個月,至八月底結束。而陝西路百姓最為困苦,相比在本州本縣交納兩稅,他們的實際交稅額,是翻了整整五倍。如果能順利推行驛政馬車製度,再加石越的折衷措施,那麼陝西百姓的賦稅負擔,至少可以降低三倍!既便是石越的請求不被批準,隻要驛政馬車製度完善,百姓們省下的運輸費用,也會相當的可觀。
“與其空等政事堂諸公決策,不若吾輩先行動手!”劉庠眼見麵前有一個好辦法可以減輕百姓的困苦,卻因為必須等待汴京的批準而不能施行,心中早就十分不耐。
“劉大人所言甚是。”另一位心庠難耐的人——石越的幕僚陳良也忍不住附和道:“何不先試行開通一些地方的驛政馬車?於百姓之困苦,能減輕一分,便是一分。”
“下官亦以為可。”豐稷也用期盼的眼神望著石越。
石越心中亦怦然心動,不覺將目光移向潘照臨,問道:“潛光兄以為如何?”
潘照臨垂首思忖半晌,忽然凝視劉庠,笑道:“劉大人為朝廷陝西路轉運使……”說到此處,突然停了下來,隻是望著劉庠微笑。
劉庠莫名其妙地望著潘照臨,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敢問大人,轉運使是管何事?”潘照臨見劉庠不解,又問了一句。
“一路之民政、財政,以及轉運之事!”
“原來如此!”潘照臨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劉庠一怔,腦中突然靈光一閃,猛的明白過來,原來潘照臨是說他是轉運使,實可以在“轉運”的名義下,開始驛政馬車製度的建設,根本不必請示石越。他立時眉開眼笑,向石越說道:“子明,可否將府中的陳先生,借我一用?”
石越卻是知道潘照臨分明是拿劉庠當槍使,隻不過劉庠卻也是心甘情願當槍——他當年連王安石都不放在眼中,哪裏會理會一個呂惠卿?當下便笑著向陳良說道:“又要勞煩子柔。”
陳良也已會意,立時笑道:“在下卻是求之不得。”
劉庠見陳良答應,便急匆匆地站了起來,拉著陳良便要告辭。石越不料他如此性急,不覺好笑,笑道:“希道兄,倒也不必如此性急。”
劉庠抱拳笑了笑,道:“夏稅快要交完,能做的事情也有限。但是若能早做一天,眼見十月一日又要交秋稅,百姓受惠便可多一分。”說罷一甩寬袖,拉著陳良,便告辭而去。石越不想他說走便走,趕忙起身相送。
不料劉庠與陳良尚未離開大廳,便見一人抱著一堆文書急匆匆走了過來,陳良定睛望去,識得是安使司府中的戶曹判司文書程思安。程思安見著劉庠與陳良,忙略行了一禮,便走向石越,躬身行禮,稟道:“石帥,有尚書省加急文書!”
“是何事?”石越一麵問道,一麵從程思安手中接過公文。安撫使下設判司文書六人,分掌六曹檔案與機要文書,品秩雖低,職權卻重。
“尚書省已經批準驛政改革,惟發行交鈔一事久議不決,皇上已下旨朝議,尚書省行文各路守吏,谘詢意見。”程思安叉著雙手,簡要的彙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