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乙埋隻是看了梁乙逋一眼,用鼻子“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他此刻,正全神貫注的盯著一幅宋夏邊境地圖屏風。
“兒子覺得,把李清放在前線,不是好事。”梁乙逋走近幾步,開門見山的說道。
梁乙埋沒有理會,手指從地圖上的綏州開始,往西南移動。
“若是讓李清建功,則他威名日甚,日後必然成為我家的威脅;若是他無能,讓宋人建成城寨,那麼爹爹的大計就……那座城池,能讓我大夏睡不安,坐不穩。”
“繼續說。”梁乙埋的手指在蕭關停了下來,他抬頭盯著梁乙逋,嚴厲的說道。
梁乙逋幾乎嚇了一跳,忙繼續說道:“何況現在到處流傳謠言,說李清身在曹營心在漢。那些宋人常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梁乙逋說這句話的時候,完全忘記了,自己與李清,其實是名副其實的同一個“族類”。
“太後也派人來問了。”梁乙埋平靜的說道,“但是臨陣換帥,是兵家大忌。當時也是沒有辦法,如果不用李清為帥,就要用嵬名榮,兩害相權,隻得取其輕。”
“爹爹何不親自統兵?”梁乙逋建議道,“若爹爹親至沒煙峽,那麼就可以很自然的奪了李清的兵權。以爹爹之精通兵法,我大夏將士之勇武,宋軍可一舉擊潰!到那時,朝中還有誰敢對我梁家說三道四?”
梁乙埋心中一動,目光在地圖上不停的移動,突然,講宗嶺躍入梁乙埋的眼簾,不由為難的說道:“我若走了,講宗嶺隻恐有失。”
梁乙逋笑道:“爹爹可曾聽說宋軍在講宗嶺一帶有異常的調動?”
“這倒沒有。隻不過……”
“隻不過什麼?”
“細作探知,說是石越任命了一個叫何畏之的人,在環慶一帶教練鄉兵義勇,那何畏之從環慶一帶民間的弓箭社、忠義社中,簡拔了近千名勇武者,終日操練,道是日後可以回鄉教練,協助宋軍守土。但是我卻總覺得有點奇怪……”梁乙埋皺眉沉吟,半晌方說道:“我總懷疑,石越對講宗嶺不會善罷幹休。”
“這個簡單。”梁乙逋略一思索,即笑道:“那個投奔過來的慕澤,十分善戰,讓他去協助守衛講宗嶺,可保無憂。”
“我看那個慕澤,也不是善類,未必是野利濟所能驅使得動的。”
“爹爹多慮了,那慕澤得罪了宋朝,再無回頭之日。他怎敢不乖乖聽我大夏驅使?野利濟再怎麼說,也是大夏的將領,慕澤豈敢不聽命?”梁乙逋顯是十分的不以為然。
梁乙埋沉吟甚久,難以決斷。
“爹爹要想想,究竟是李清這邊重要,還是講宗嶺重要?”梁乙逋放上了最後一根稻草。
“也罷!”梁乙埋終於下定了決心,“明日我便去天都山督戰!”
西夏大安三年五月。
宋夏雙方在平夏城僵持了整整一個月之久,雖然宋軍依然牢牢地駐紮在軍營之中,但是在夏軍的不斷騷擾下,平夏城卻才修了三分之一多一點。
雙方的心態都變得焦躁起來。
石門峽西夏軍大營。
從轅門到中軍,手執刀槍矛戟的衛兵們站立在甬道和台階兩側,如同一尊尊生鐵鑄成的雕像,雖然天氣已漸漸變熱,但是這裏的空氣,卻透著森嚴與冰冷,亦顯示著李清治軍的威嚴整肅。
李清一身戎裝,將國相梁乙埋迎進了自己的中軍大帳。
“大軍在外,已近一月!”梁乙埋的屁股尚未在中軍大帳的虎皮帥椅上坐穩,就沉下臉來,說了這麼一句話。頓時,整個大帳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抿緊了嘴唇,來聽梁乙埋訓斥。“朝廷是派你們來看著宋人修築所謂的平夏城的麼?按大夏軍法,畏戰避戰者,該當何罪?!”
“國相!”梁乙埋話說到這個份上,完全是直斥李清,李清已無法沉默,“宋軍非吳下阿蒙,兼有奇怪火器助陣,可以在地底突然爆炸,讓人防不勝防。我軍尚未弄清楚那種火器是如何爆炸的,便也找不到克敵之道。若是此時強攻,損失必大。故末將兵分兩路,一路騷擾其築城,一路襲擊其糧道。末將以為,宋軍想要築城成功,至少還須兩個月,但既便宋軍能堅持下來,宋朝朝廷未必能堅持下來,十幾萬大軍久駐於外,宋軍耗費之巨,遠勝我軍。何況我日日騷擾,若他稍有不慎,我一朝得手,便能讓他數月之功,毀於一旦……”
“那處如此緊要,宋朝如何肯放棄?宋朝朝中又豈無一二明達之士?若他們堅持下來,我們便要坐等他們在我大夏之咽喉要地築城成功?荒謬之論!”梁乙埋鐵青著臉,厲聲斥道。
“國相,若是再堅持十五天,依然沒有破綻,則末將將率大軍襲擊宋朝熙寧寨……”
“兵家大忌!李將軍老於用兵,就不怕被宋軍前後夾擊?!”梁乙埋不待李清說完,便出言打斷,又譏道:“李將軍寧可冒此大忌,也不願意正麵強攻平夏城之敵,看來真是畏敵如蛇鼠!”
“國相!”軍中說人怯懦,最是大忌,何況還是直斥主帥,李清聽到這話,不由怒氣上湧,厲聲質問道:“我李清百戰之餘,幾曾有怯敵之時?!”
“不是怯敵?為何不敢進攻?”
“國相明鑒!讓士兵白白送死,並非將領的英勇!”
“未戰焉知勝負?”梁乙埋冷笑不已,道:“本相前來,便為督戰。李將軍若非怯懦之人,明日便請進兵,滅此朝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