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頊聞言心頭一驚,曹太皇太後的病情雖未痊愈,但近來已略有好轉,這時忽然匆匆來報“鳳體欠安”,那定然是出現了大的反複。趙頊對曹太後向來敬愛,這時候也顧不得多說,匆忙起身,道:“快,去慈壽殿。”
趙頊趕到慈壽殿時,高太後、向皇後、朱妃、王妃等眾妃都已到了。趙頊瞥了眾人一眼,見眾人眼角都有淚痕,心中更是驚疑不定,當下隻是簡單的向高太後行了一禮,便問道:“母後,娘娘怎麼樣了?”
高太後低聲道:“太醫正在把脈,張嚴說,今天晨起時娘娘便吐了血痰。”
“啊?”趙頊隻覺胸中一時氣悶,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定了定神,緩過氣來,低聲道:“朕進去看看。”說罷也不顧不管,徑往曹太後的寢宮走去。高太後素知自己這個兒子的脾氣,也不阻擋,隻是雙手合什,默念禱告。
趙頊才走近寢宮,尚未進門,便見幾個太醫剛剛把完脈出來,不提防皇帝忽走了過來,慌得連忙跪倒,正要參拜。趙頊已是不耐煩的搖了搖頭,道:“這些禮節先省了,娘娘的病要不要緊?”
眾太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說話。趙頊看到這光景,心裏也知道曹太後的病情嚴重了,他怕曹太後聽到,也不再追問,隻冷冷喝道:“發什麼愣?還不快去開方子進湯藥。”
“是!”眾太醫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了出來。
趙頊這才輕輕掀開珠簾,走進寢宮之中。他剛剛進去,便聽到曹太後低聲說道:“是官家來了麼?”
趙頊已知是自己在外麵說話被曹太後聽到了,忙應道:“娘娘,是朕來給娘娘請安。”
“難為官家了。”曹太後輕咳了幾聲,又說道:“官家,走近來點,我想與官家說幾句話。”一麵又吩咐道:“張嚴,你率著眾人都退出去吧,這裏先不用你們侍候。”
“是。”張嚴一邊答應了,一邊便指揮著一幹宮嬪內侍,靜靜的退了出去。
趙頊此時已走到曹太後的床邊,見曹太後斜斜倚在床上,頭上並沒有戴鳳冠,隻將滿頭花白的頭發如普通婦人一般盤起,僅插了一根白玉釵,更襯得她老態龍鍾、形容枯槁。她的臉上因久病而缺少血紅,顯得極為蒼白,惟餘一雙眸子,依然炯炯有神。趙頊忽然間一陣心酸,垂下頭竟是不敢再看。
卻聽曹太後道:“官家,你坐下來,聽我說話。”
“是。”趙頊一邊答應道,一邊挨著床沿坐了。臉上打起笑容,道:“娘娘身體不適,眼下還不宜勞神,聽說瓊林苑牡丹開了,娘娘且安心靜養,過些日子,朕陪娘娘一道去賞花。”
曹太後淡淡一笑,道:“官家不用安慰我。我這病,隻怕是好不了了。不過是拖罷了,能拖到幾時便算幾時,都算是從閻王那裏掙回來的。這生死之事,我一向都看得甚淡。”
趙頊強笑著寬慰道:“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曹太後搖了搖頭,道:“官家不必說這些話。天下婦人中,以我最貴,但再貴的人,也逃不過天命。死不死不打緊,惟有幾件事情,卻是我放心不下的,卻要先和官家交待了。說完了這些話,那時才再無牽掛……不論什麼時候走了,也不怕見仁宗皇帝。”
“娘娘說哪裏話……”
“官家!”曹太後卻溫柔的打斷了趙頊的話,她慈愛的看著趙頊,微笑道:“官家雖然不是我的親孫子,但是我一生無子,在我的心裏,卻是將官家當成親孫兒一般。即便當年與你父皇英宗有過濮議之爭,但我心中想的,也隻是大宋皇家的體統。並……並不曾有過半點私心……”
“孫兒明白。”趙頊低聲說道,在他心裏,的確是相信曹太後是位沒有權力欲的女人。
“官家是個好皇帝。”曹太後淡淡的笑容中,包含著讚許與期待,“祖宗的基業交到官家手中,我相信一定會更加光大。現在朝廷的財政已經漸漸變好,雖然朝廷也重商言利,但是官家能重視教化之功,幾年之內,學校之多,為大宋建國百餘年來所未曾有;兵威耀於海外,而百姓無勞役之困……這些,都是前人所不曾有的成就。”
趙頊極少聽到曹太後如此的讚揚,心中不由頗覺得意,當下笑道:“朕亦頗覺欣慰。”
“我還聽說,兵器研究院造出了一種叫火炮的火器,能發出雷鳴般的巨響,將很遠的磚牆轟為粉碎……”
“確有此事。”提到火炮,趙頊便不由得兩眼發光,精神大振,笑道:“朕打算在大宋每座重要的城池關塞,都裝備這種火炮。若能改造開封城牆,裝備上幾十門這樣的火炮,再在北麵築幾座裝備火炮的堡壘,京師附近駐防禁軍,十二萬都是綽綽有餘。”
“嗯。”曹太後不置可否的應道,“大宋建都汴京,號稱四戰之地,無險可守。祖宗不得已方駐重兵於此,是以重兵為險。若那火炮當真有用,京師少駐一個兵,百姓就少一分轉運之累。”
“朕亦如是想。東南百姓最受累的,就是要把大量的物資千裏轉運,送往京師。因此也浪費大量的國力……”興致勃勃說著的趙頊忽停了下來,因為他驚訝的發現曹太後的眼中,其實並沒有喜悅與輕鬆,反倒有一種說不出的憂慮。“娘娘?你在擔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