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無名女屍的背後(4)(2 / 3)

“原來你是……”劉小姐的眼睛驟然睜大了,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是,她沒把話說下去。

晚上九點,高競站在花壇裏,抬頭望了眼四樓的窗戶,母親的房間還亮著燈。

其實,這種張望完全沒有意義。他知道就算是家裏的燈全暗著,她也一定還沒睡。最近她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常常整夜無法入睡,於是深夜等候他回家,劈頭蓋臉地罵他一頓或挖苦他一番,就成了她最大的樂趣。

而她越是歇斯底裏,他就回來得越晚。因為他知道,母親的體力是無法跟年輕力壯的他相抗衡的,如果他七點回家會遭遇一場大暴雨的話,半夜裏也許隻會有幾滴小雨飄在他身上。然而現在是九點,他對即將麵臨的狀況有些沒有把握。

每當他陷入這種彷徨和恐懼時,腦海裏總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一個幻想。某天淩晨他回到家時,發現母親倒斃在客廳的地板上。他在門口站了三秒鍾後冷靜地走向她,先用鞋子輕輕踢了她一腳,就像踢一條死狗一樣,她毫無反應。接著他彎下身子捏住了她的手腕,她的脈搏靜悄悄的,他又將手伸到她的脖子,等確認她已經完全停止呼吸後,幻想中的他無法抑製地深深舒了口氣。

自父親去世後,這個可怕的幻想一直伴隨著他。它讓他極度自責,痛恨自己竟會產生如此荒謬而殘忍的念頭。他也無數次想把它從自己的大腦中驅除出去,但是,他始終未能如願,也始終無法忘懷那深深舒了一口氣後的暢快感覺,而幻想中的劇情也伴隨著母親的出現,一次次上演。

他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客廳裏沒開燈。當他在黑暗中向自己的房間走去時,燈突然亮了。

“回來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他回過身,看見母親就站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她個子很矮,這幾年,好像一直在往下縮,這令他不得不俯視她。

“有點事。”他敷衍道。

“吃過飯了嗎?”她口氣有點怪。他立刻想到,她一定花了許多時間為他準備了難吃無比的食物。按照慣例,她會把它們放在廚房的一個罩子下麵,然後,靜靜在家等著他,等著他回來吃掉它,好看看他臉上痛苦的表情。

“我吃過了。”他低聲道,背過身去推門。

一個東西打在了他肩上,他知道那是一個鐵衣架。他習慣了。她最喜歡使用的武器莫過於鐵衣架,因為那對她來說很輕便。他的動作沒有停,也沒有回頭,直接打開了門。但就在他準備進屋的時候,她像顆爆彈一樣彈在門上。

“高競!吃飯!”她瞪著他,用她所能發出的最高音量對他吼道。

就像過去一樣,當他回到家裏,當他看到她,當他迎視她那精神病人般亢奮的眼神時,他就無法不在心裏把她想象成一具淩晨倒在地板上的女屍。精神寂寞,身體正在遭受無盡苦痛的她,這些年來唯一的樂趣似乎就是不斷折磨他。有時他想,她可能跟他一樣,不隻是想看到他痛苦,還曾幻想他死。

“我吃過了。”他道。

“我特意為你燒了菜!你吃不吃?”她固執地嚷著。

“你這樣會吵醒高潔的。”

高潔是他的妹妹,現在還是個十歲的小女孩。高潔很幸運,母親在她麵前一直很正常,很有愛心。唯有他,才是她的敵人。

“吃飯!高競!”她對他的提醒充耳不聞,盯著他的眼睛裏幾乎噴出火來。

她會不會突然在我麵前發生自燃?

好吧。我吃。

他屈服了,因為他實在不想麵對她那張令他想一拳揍扁的蟲子臉。他不知道這幾年是不是有什麼毒素侵入了她的身體,她的臉竟然越變越黑。早些年,她隻是不夠白,現在卻如一顆被焦黑皮膚包裹著的狹小頭骨,顯得鬼祟、陰沉又脆弱,常常讓他想起昆蟲的臉—那種看上去恐怖,雙指輕輕一捏就會變成幾滴漿水的東西。

他扭頭進了廚房,她準備的飯菜果然被放在紗罩下麵。

他揭開罩子,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那是一盤拌黃瓜,綠色的黃瓜上麵點綴著兩隻死蒼蠅。這就是她給他準備的晚飯!

“媽……”他抬頭望向她。

“你不是最孝順的嗎?那就全部吃完!我做這道菜可是費了不少工夫!”她得意洋洋地笑著走到廚房,瘦弱的身體靠在門框上。

高競凝視著她。

“你為什麼不毒死我?你完全可以做一盤普通的拌黃瓜,然後在裏麵放點砒霜、殺蟲劑或者別的什麼毒藥……隻要我不注意,我就會吃下去,這樣你就可以真正解脫了,我也一樣……”他無法抑製身子的顫抖,他真希望現在天花板突然掉下來,正好砸在他的頭上,好讓他不用再跟這個女人說話,不用再看到她!

“因為我不是你!我不是你!高競!我不會殺人!”她的聲音無比高亢,但突然又低了下來,“我不是你,高競……”他看見她的額頭上滿是汗水,興奮之後的她又像個垂危的病人了。

他十三歲那年,跟父親在馬路上發生爭執。他推了父親一把,正好有輛車開了過來,父親來不及躲開……自那以後,母親一直恨他。這些年,愧疚萬分的他一直在等待母親走出父親去世的陰霾,希望她終有一天能原諒自己。但是七年過去了,他現在終於絕望了。

“媽……”

“別叫我!”

“我也不想叫你!”他吼道,“因為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了。”

他站在那裏看了她兩秒鍾,然後轉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他用十分鍾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臨出門的時候,他看見母親橫臥在客廳的舊沙發上,那姿勢就跟幻想中地板上的女屍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