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柳鈞站到打卡鍾邊,以老板身份歡迎大家新年第一天開工。老張也一早來上班,站在柳鈞身後。兩人臉上全掛著笑容,可心裏全都緊張。
打卡的規矩,為了減少混亂,員工從卡箱找自己的考勤卡——打卡——將卡扔在打卡鍾邊,以後整理考勤卡插回卡箱的事,由保安完成。因此柳鈞不用數人頭,隻要不時抬頭看一眼卡箱,剩下多少張卡,即意味著多少人沒來報到。老張老練,見老板對著卡箱的臉部肌肉異常僵硬,甚至抽搐,他連忙將老板拉到對麵,背著卡箱,以免太過刺激,在員工麵前不雅。柳鈞也順水推舟,不敢回頭去看。
終於,八點的鍾聲敲響了。老張輕咳一聲,輕道:“柳總,你先別回頭,猜有幾個沒來。”
“聽你的聲音比較輕鬆,應該不到五個。”
老張剛要說話,又一位員工背扛肩挑呼嘯而來,一看時間已過八點,連連頓足。可是那位員工卻見到老板和行政經理最慈祥親切的臉。因為看到那位員工進門,老張就報出一串數字,“節前十二人請事假到初十,七個人請假到初九,論理該十九個人今天未到。但減去這個剛到員工,隻有十三張卡未打,說明有六位提前銷假。節前沒請假的,全到!”
“他奶奶的。”柳鈞飛速出口成髒,還覺得不過癮,又是一句“他奶奶的”。然後才回頭看卡箱,看到稀稀落落十三張卡,他大聲道:“這說明什麼?啊,這麼說明什麼?”
“雖然我知道馬屁使人快樂。”老張優雅地道,“可是我上了年紀,有些話羞於說出口。”
柳鈞聽了大笑,拍胸道:“我滿足了,我的努力得到承認了。我愛你們!”
老張連忙閃開,免得被柳鈞當眾擁抱。
同樣,貸款也來了個開門紅。柳鈞節後親自去銀行辦手續,就這麼順利得跟做夢似的,他拿到了第一筆貸款。雖然事後他又請了一頓客,而且貸款員還塞給他一隻裝了六千多元發票的信封讓報銷,可柳鈞已經覺得這是意外的順利,柳石堂更是不敢相信貸款有這麼簡單。於是柳石堂也非常先進地念叨起來,消滅壟斷就是好,銀行間也展開競爭就是好。要不,哪有他們這種企業貸款的機會。
拿到貸款,柳鈞當機立斷,降價!
降價是自由市場的一帖靈藥。柳石堂自出道以來,第一次嚐到客戶主動打電話給他的美好滋味。員工的全額回歸,銀行的順利貸款,市場的強勁反應,讓柳石堂對兒子充滿甚至有點兒盲目的信心。這不,公司當月的產值就衝了個開門紅,用財務畫的示意圖顯示,那是一個陡峭上升的粗箭頭。
按照市場蛋糕論,既然柳鈞吞吃一大塊,那麼必然有別家吃不飽。當然,地域最近的那個別家必定受最大影響。市一機三月遭遇倒春寒,銷售業績飛流直下。董其揚作為市場方麵的高手,當然知道如何應對。但是董其揚無能為力的是技術,是質量,是精確的生產安排,是最少的庫存和最快的資金周轉頻率,因為他不懂生產和技術,而偏偏市一機的工人大爺卻又是最擅長糊弄的。
於是市一機的產值滑向低穀,利潤顯著下降。但是產值下滑到一定地步,便停滯了。以董其揚的經驗,這應該是反彈的前兆。董其揚若是知道柳鈞隻得到三百萬貸款,若是知道柳鈞將這三百萬貸款合著高利貸錙銖必較地滾動使用,依然無法避免捉襟見肘,不得不就著產能安排銷售,董其揚若是知道他的產值是因此而停止下降,那麼他此時應該調轉槍口,專注開發其他產品,避開騰飛的鋒芒。但是董其揚輕信了他的經驗。他也降價,指望以微薄利潤傾銷市場,奪回市場份額。
同時,董其揚也想到,雞蛋不能放在同一隻籃子裏。於是他向董事會提出,要麼下撥一筆資金搞新產品研發,要麼下撥一筆資金買適用於市場的專利,市一機務必擴大產品種類,不能如此單一下去了。董其揚提出的發展方向,依然是他來市一機時提出的成套設備。但彼時楊巡領導著市一機歡歡兒地模仿著柳鈞研發出來的產品,好好地賺著快錢,因此楊巡押後了董其揚的建議。但這回真李逵勢不可擋,導致市一機的假李逵節節敗退,影響利潤,申寶田和楊巡兩個大忙人不得不湊一個時間坐到市一機的辦公室進行討論。
但是楊巡一聽董其揚提出兩種方案所需的金額,大大地不以為然,技術部坐著那麼多工程師,每人拿的是副經理級以上工資,養這些人難道是白養?讓技術部的人一個月內拿出圖紙。叫人去技術部坐鎮,人盯人地幹活。
董其揚的方案預算並不是拍腦袋而來,而是與各部門協調商量之後才寫的,其中有楊邐的功勞。但他不是工程技術人員,他尚且對如此大筆的研發預算究竟用在哪兒,怎麼用,還心存疑問,當然對楊巡的反對無強有力的辯駁。他隻能解釋,一套成套設備的研發需要一個個零件地研製,研製過程中必然有廢品……但董其揚的解釋立即觸動楊巡的神經,楊巡馬上想到前年通過攝像頭看到柳鈞將好好的鋼鐵一堆一堆地試廢了,全不知心疼。那麼若是研製成套設備,成百上千個零件都這麼試驗下來,那些技術員又試驗的不是他們自己錢,自然比柳鈞更不懂得心疼,他楊巡還不給搞破產。比如以前他曾當機立斷叫停已經耗資五十萬的研發,因為他看出那研發很可能是無底洞。楊巡將問題拋給製造行業出身的申寶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