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九十。我們可以打賭,一塊錢。”
柳鈞大驚失色,好一陣子無語。等醒過神來,他緩緩將車啟動,沒了說話興致。他原是信心十足,將以產品係列中的餘下部件打響騰飛新公司的第一炮,已有實踐表明,他的研發有回報。因此他購買的第一批設備也是以滿足這種產品生產為要。可是,若真有董其揚所說的百分之九十的概率,那麼他的投入將從哪兒收回?騰飛投入生產後的利潤從何產出?難道,他為了報複楊巡,將設計圖紙賤賣,反而砸了自己腳麵?柳鈞鬱悶得肋骨開始隱隱作痛。
車進市區,路上逐漸熱鬧起來,董其揚讓柳鈞停車,他在這邊打的,他不願與柳鈞的接觸在老板心裏留下什麼不良印象,畢竟他在現在的位置還不算屁股坐熱。下車時候,他跟柳鈞和善地道:“柳總,我初來乍到,此地人生地不熟,以後有什麼不懂不熟的需要向柳總請教,希望柳總把我和我老板一分為二啊,嗬嗬。說起來,柳總,我們兩個互補,以後你有銷售方麵的難題,盡管找我。”
“謝謝,以後一定請教。”柳鈞猶豫了一下,問,“那麼董總看好美國買來的圖紙?”
董其揚搖頭,“我是一個職業經理人,兩位大股東對我的要求是盡快獲利。買美國圖紙是性價比較高的選擇。”
柳鈞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其實……機械製造業容不得急功近利。”
董其揚這回點頭。“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你手頭這些不同處理後的物理數據,都是寶啊。當初我在外資公司,這些數據……別提了,我們中方人員都接觸不到,都是鎖保險箱裏存檔的。你摸的路子是對的,我想認識你。但到目前為止,我看你對市一機還構不成任何威脅。”
柳鈞看著董其揚打車離開,好一陣子沒挪動半分。他被董其揚這個行家點了穴。在德國,他和夥伴們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詞,“經典”,他們總是追求精益求精,將手頭的活計打造成經典。他沒想到,回國全變了味兒。他幾乎開始相信,董其揚與他打賭一塊錢,他得輸。從他回國一年整獲得的經驗來看,良幣在國內處境艱難,而這種劣幣良幣論,董其揚看到了,爸爸卻沒看到,看起來董其揚確實有水平。
那麼,他是不是走錯路了?就像董其揚說的,在目前的經營環境下,他對市一機無法構成威脅?
柳鈞熱愛戶外運動,熱愛旅遊,他在旅途中總是能看到,不同的植被適應著不同的環境。楊柳樹到了高海拔地區即使能存活,也絕無西湖邊楊柳依依的意境;而高山匍匐生長永遠長不大的小樹移栽到平地,弄不好就長成參天大樹。他的堅持,他的理念,難道在國內水土不服?
即使楊巡去年將他打倒在地,再踏上一腳,即使拿著他的錢的施工方項目經理眼睛裏總有若隱若現的不屑,自始至終柳鈞都沒有過懷疑。但這一次,董其揚的一席話,讓他終於看到國內市場的本質。他的心底有一層懷疑悄悄升起。他的路,究竟是走岔了,還是走對了?
等柳鈞回去,一行驗收人員已離開去市裏吃慶功宴了,柳石堂當然也敬陪吃飯。柳鈞一個人在熱處理車間徘徊,不知不覺鑽進高頻屏蔽籠裏。小小的空間抑製住柳鈞的心猿意馬,他一個人抱頭靜靜坐了好一會兒,才心平氣和地被饑餓逼去食堂吃飯。他安慰自己,大環境沒有變好也沒有變壞,事實是什麼都沒有變,反而是董其揚的提醒讓他對未來有所準備。應該是好事。比撞上南牆,甚至積壓無數庫存,要好得多。起碼,讓他可以事先有所準備。
柳鈞走出屏蔽籠子才想起,他的手機信號在這麼長一段時間裏也被屏蔽了。他忙打個電話給董其揚,對董其揚的提醒表示感謝,這倒是讓董其揚很感意外。然後是行政經理通知他,應聘麵試的三位有大學文憑的技術人員已經在辦公室等候。柳鈞一看時間,已經超過約定時間一刻鍾。他在德國已經培養出嚴格守時的習慣,這下心裏很是不好意思,食堂也不去了,直接趕去辦公室。
麵試,在別人看來或許是很正規,在柳鈞眼中,就是跟三位散漫地坐在辦公室,拉家常一般地聊天。技術這東西,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隻要問他過去做過什麼,怎麼做的,期間有什麼考慮,用到哪些原理,基本上該露出的毛須全露了,看麵試官自己怎麼抓辮子怎麼判斷。
結果,一問就問出兩個資深的都是玩粗仿的,更差勁的是,他們仿的時候都不去探究一下每一個設計背後的考慮。反而是一位剛從大學出來才不到一年的,叫羅慶,說話時候很有自己的想法,羅慶懂工控,愛玩電腦,最難得的是,羅慶愛問個為什麼。柳鈞與三個人談了半個多小時,隻留下一個羅慶。對於這一結果,柳鈞並不感到意外。若不是他的騰飛公司眼下掛了外資的羊頭,他懷疑這三個人沒一個會來應聘。這種味道,他在前進廠時已經嚐到過。
隨著設備陸續進場,柳鈞手頭可用人手越發捉襟見肘。但他在招聘中依然高標準,堅持寧缺毋濫,不認真的,沒耐心的,毛糙的人,一概不要。柳石堂曾經勸說兒子,有些人可以培養,但是柳鈞不肯,他不願有人進來破壞公司踏實做事的風氣。人都很會有樣學樣,往往會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