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柳鈞早已知道,專業人手不好找,早就做好自己傳幫帶一批新進人員的打算,可是沒想到非專業人手同樣也不好找。而且他沒想到全社會男性對機械最基本的知識接觸得那麼少,或者說學校剛出來的男孩子根本就連銼刀怎麼拿都不懂,更別說精分螺絲的那麼多種類。即使中專大專職業技校出來的人,一樣基礎知識缺乏,很難囫圇派上用場。但柳鈞眼下是整個騰飛的頭,他可以每天鼓動大家,告訴大家你們是最好的,卻沒法迅速將所有人改造成三頭六臂,他心急,卻隻能悶在心裏,免得動搖士氣。而今又添董其揚說給他的一道心事,他隻用下午到傍晚的時間,就憋出了一嘴的口腔潰瘍。
晚上,柳鈞沒再留車間加班,而是將年輕基礎工的學習計劃分派下去後,驅車進城散心。今年以來,錢宏明新公司開業後一直很忙,每天就跟空中飛人一樣,今天也是在外出差。但錢宏明叮囑柳鈞如果真有空就去趟他家,背一些米、油等重物過去,家中隻有嘉麗和保姆,重活有點兒吃不消。柳鈞依言去超市買了不少,分兩次才扛上錢宏明家的樓。
嘉麗騰出手來,找出她送給柳鈞回國一周年的禮物。
嘉麗說一周年的時候,柳鈞很是恍惚了一陣子,他都回來一年了?一年,按說很長很久,為什麼他卻覺得沒做成幾件事?他卻不由得右手摸摸左手,誰說一年不長,不僅肋骨斷了兩根,手指更是不再完整。這一年,發生太多的事。
嘉麗送給柳鈞的是一幅一尺來長寬的水彩畫,右下角草書“千禧年柳鈞快跑”,一條肥嘟嘟粉嘟嘟的蟲子,頭頂翹一縷圓潤的毛,神色很臭屁,站在山頂上作手握紅寶書向北鬥狀,隻是壓在胸口的寶書,用童體字寫的是“金屬切削手冊”。柳鈞看得哈哈大笑,別看嘉麗把他畫成一條蟲子,而且是條可愛的卡通蟲子,可胖蟲子的眉眼之間卻依稀有點兒他的影子。柳鈞非常喜歡,更喜歡的是嘉麗如此有心,丈夫常年出差,她一個人帶著孩子,還送給他親手畫的畫兒。
嘉麗不大擅長說話,柳鈞說了幾句就黔驢技窮,又讚美幾句孩子,隻好告辭走了,連中飯晚飯沒吃都沒好意思說出口。好在他約同學,倒是都一約就到,同學有的是晚飯吃到一半扔掉飯碗過來,有的是已經吃過飯,大家坐上飯桌個個神情悠閑,唯有柳鈞從冷菜上來起,就吃得窮凶極惡。
酒足飯飽,好不容易出來瀟灑一趟的柳鈞賊心不死於隻見幾位男同學,不禁拐去餘珊珊家的小區,他忽然想見見餘珊珊。去年出院後,他嫌餘珊珊一張嘴沒遮攔,就沒再見過麵,隻是偶爾晚上通一個電話。
但好巧不巧,柳鈞才開車到餘珊珊家樓下,剛想給餘珊珊打手機,卻見一輛車徐徐開來,即便是小區路燈黯淡,柳鈞還是認出這輛車是廣州本田雅閣,目前車市的當紅炸子雞。車子才停,就見一個青年才俊急匆匆跳下來,繞個大圈給餘珊珊開門。柳鈞看著脖子一緊,立刻鬥雞一樣地跳下車去。
柳鈞跳下車純粹憑的是直覺,認定車子裏等著青年才俊開門的一定是餘珊珊。及至衝出去真真切切地看清車子裏出來的女孩,卻是緊急刹車了,這是餘珊珊?記憶中的餘珊珊頭發長不盈寸,眼前女孩頭發長可及肩,昏暗燈光下都可見油亮發光。記憶中的餘珊珊穿著不甚講究,眼前女孩首先伸出車門的是重心極不穩妥的高跟皮靴,而後出現在春寒料峭夜色中的是及膝裙子,中長風衣。整個人嫋嫋婷婷,女人味從頭流到腳,再不是過去的英氣逼人。柳鈞呆住。
那青年才俊見有異常,一個側身攔到餘珊珊麵前。柳鈞忙表明身份,“餘珊珊,我是柳鈞。”
“咦,你總算出關了?難得。”餘珊珊驚訝,看著夜色中的柳鈞,一時無話。
她身邊的青年才俊搶先一步,將名片遞上,跟柳鈞表示認識認識。柳鈞也將自己名片遞去,先看一眼餘珊珊,才俯身就著車子大燈光線看青年才俊的名片:申華東。柳鈞心中靈光一現,抬頭看那申華東,也是眼光中有驚訝。柳鈞不知道這算不算狹路相逢,對方應該是市一機大股東申寶田的兒子,聽說是個留學歸國的才俊。但若真是申寶田留學歸國的兒子,似乎不應該隻開一輛本田雅閣。
兩個男人各懷心思地握手,餘珊珊在一邊問:“柳鈞,你那兒完工了?”
“廠房完工,設備剛開始安裝調試。”柳鈞又忍不住解釋,“今天難得進城,想來看看你,正好停下車,你來了,很巧。還不晚,去吃個消夜?”柳鈞想麵對餘珊珊說話,可申華東總是有意識巧妙地夾在兩人中間。
餘珊珊當然不願夾在兩個男人之間尷尬,說聲晚了累了,與兩人道別上樓去了,高跟鞋敲得樓梯“嗒嗒”響,樓下兩個男的憑著“嗒嗒”聲將仰望的角度微調。等餘珊珊終於從窗戶伸出頭來揮手,兩人才低下頭,看向彼此。兩個人的年齡差不多,但申華東顯然很會收拾自己,全身上下透著貴氣。柳鈞不由得想到餘珊珊衣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很懷疑是受了申華東的影響。想到這兒,柳鈞心裏很不是滋味,但此時他腦袋已經冷卻下來,心說他激動個啥,就與申華東道了再見,開車離開。反而是申華東還站在下麵,跟餘珊珊通了幾句電話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