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初雪早已覆住了錦官城。
曾經煊赫一時的蜀中王府,如今卻大門緊閉。不知哪裏來的重重鎖鏈纏在門口的石獅子身上,顯出一種奇怪的肅殺。
新任蜀中王沈機穎,以姻親繼位,娶紹震廷長女嘉木郡主而承襲其父之爵位,按理來說,等同入贅。
如今這位入贅的郡王,卻登高一呼、大筆一揮,將二十萬羌人,與近百萬的巴蜀百姓,都拖入了謀反的泥淖之中。
那位將父親的爵位傳給了丈夫的新蜀中王妃,此時並不在她的王府中。
她在羌族人的聖地:羊花河裏。
羌者,牧羊人也。羌族人以羊為聖,故而羌族人祖祖輩輩的聖殿,便是在成都府的邊緣,錦官城西數十裏處,平武鎮外一片叫做羊花河的地方。
羊花河名字裏帶河,實際上卻沒有河。
千年累積的雪白的石頭,壘起了一片巨大的祭祀群落。
低矮的鑄像,是各色各樣羌人所膜拜的神。
有的獠牙尖耳,有的肋生雙翼,有的人首蛇形,有的半人半馬。
一色的雪白。
綿延數十裏的祭場中央,便是羌族人的王宮。
雪白石頭築的尖頂高房子裏,住著這一代的羌王一家。
隔鄰又有一座黑色石頭與白色石頭間雜築的房子,裏麵住著世世代代為羌人講述上古之史、為人至理的神師。
這一代的羌王不在。
羌王與蜀中王一起去了軍中。
鎮西軍在鐵雄的堂弟鐵鉉率領下,全體向沈機穎投誠。
沈機穎要將數萬鎮西軍,與數萬羌人軍隊調和混編。
夙夜不寐,極為辛苦。
蜀中王妃紹嘉木就留在羊花河裏養胎。
她每日裏隻做兩樣事情:在羌族眾神麵前,為妹妹紹嘉蔭祈禱。
以及,與黑石頭房子裏的神師薑儀,喝茶,閑聊。
紹嘉木雖是羌女的女兒,卻從小生活在紹王府裏。如今薑儀一點一點給她講羌人的事情,教她如何像一個羌女那樣生活。
日複一日,紹嘉木覺得自己的心在慢慢地安定下來。
她向天向地向很多人找的那種安全感,似乎在這片她本應回歸的故土之地上,終於得償所願,深沉地中。
所以當侍女闖進來通報的時候,她不再害怕。
“爾瑪,有個叫葛風華的人,說是從長安來,要求見神師。”
爾瑪的意思,就是羌族話裏麵的“自己”、“羌人”。
但是可以被羌人叫做爾瑪的人,卻不多。
“從長安來麼?”紹嘉木的唇邊露出一絲靜靜的笑容。
然後她紅唇微啟。
“殺了他。”
她說。
侍女沒有問為什麼。
羌人不問為什麼。
隻是按照爾瑪的意誌去行動。
葛風華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十多年前他幫羌人的神師找回他們羌族秘寶的時候,可不是這個待遇。
但眼前那晃得人眼花繚亂的白石陣法,究竟是怎麼個事兒?
空氣中傳來的淡淡的、專門克製玄門功夫的白麝香的味道,又是怎麼個事兒?
兩個凶神惡煞的侍女透過待客的小屋子的白石頭窗戶窺伺他。
葛風華深吸口那麝香味。
他閉目往後倒去。
——別的地方倒也罷了,在羊花河和羌人為敵?他還沒瘋。
羌人總不見得取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