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趙匡胤都承認,李煜若能勤奮地治理國家,南唐可能便不會亡。可是,在本應“識幹戈”的時光,他隻顧興致勃勃地在禁苑尋春。
春滿金陵美如畫,皇宮裏的春天更美。不僅因為群花在枝頭搖曳生姿,還因為美人笑靨勝花。淡青色的細瓷酒壺臥在玉石桌上,素胚上勾勒著點點青花。佳釀珍藏多年,未過濾的米酒醇香撲鼻。美人玉手纖纖,擎著酒杯勸飲君王,這一晃動,沉澱在杯底的渣滓緩緩浮起,杯中酒渾,不多時渣滓又沉,酒水清亮,杯底則漾著溫潤的光澤。
消受著良辰好景、美人佳釀的詞人,終於淡恢複一貫的精雕細琢,以“縹色”代酒壺,借“玉柔”代美人潔白柔軟的手,僅以五字,繪出一幅美人勸酒圖。
昔日李白曾有詩雲:“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李煜麵前人花交映,難怪他也忍不住“頻笑粲”。何況“禁苑春歸晚”,讓他有更多時間盡情享受春日溫柔。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大林寺內,白樂天將本已消逝的春意延長,這是山上山下溫度不同所致。而李煜的“禁苑春歸晚”,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或許,他相信自己和唐玄宗一樣,既是人間天子,便能主宰時令。
唐代南卓曾在《羯鼓錄》中,記載了唐玄宗號令春花之事。早春二月,宮內杏花含苞已久,但因春寒料峭,遲遲不肯吐蕊。玄宗盼春心切,於是命人在內廷擊打羯鼓,演奏的正是他親譜的《春光好》。不多時,綠柳發芽,紅杏生花,天子笑著說:“此一事,不喚我作天公可乎?”
李煜讚歎“禁苑春歸晚”時的情態,當與玄宗一般無二。他明知,禁苑禁得了百官子民的出入,卻決計攔不住春去春來。禁苑的春意遲遲不肯離去,說這番夢話的人,若非癡了,便是太過得意。李煜不覺得玄宗所做之事可笑,反而也招來樂工,在禁苑擊響了羯鼓。羯鼓聲中,他與隨行者賦詩作詞,自覺風流俊賞。
“詩隨羯鼓成”,非才高者不能為。三國時有曹植七步成詩,李煜的敏捷才思,大抵不輸於他。
對曹植,晉人謝靈運有“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鬥”的讚譽。其兄曹丕嫉妒他的才華,又對曹植深得父親曹操寵愛而耿耿於懷。曹丕繼位後,尋了個無聊的由頭,命曹植在七步內做詩,否則性命不保。曹植果然出口不凡,此後《七步詩》流傳千古: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用“煮豆燃豆萁”比喻兄弟相殘,一句“相煎何太急”讓曹丕麵紅耳赤。
隻可惜,未見典籍記載李煜隨羯鼓而成的詩句,否則,當又添一段佳話。
賞花、閑評、賦詩,一人則無趣,需誌同道合的人相互應和。李煜父子治下的南唐,如曹植一樣的風流人物不在少數。
把李煜鍛造成文人的李璟,也是個癡迷文學的帝王。李璟素愛與擅長詩詞的臣子唱酬應和、品詩論文,樂此不疲。在他的倡導下,南唐官員幾乎人人都能做詩,甚至連武將也不例外。馮延巳、徐鉉兄弟,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李煜兄弟久受熏陶,也個個擅詩。李煜的九弟李從謙,有一首著名的《觀棋詩》:
竹林二君子,盡日竟沉吟。
相對終無語,爭先各有心。
恃強斯有失,守分固無侵。
若算機籌處,滄滄海未深。
李從謙寫這首詩時尚未成年。那時他常常去看李煜和他人對弈。有一天,李煜開玩笑讓他當場賦詩,否則以後不準旁觀。君無戲言,小從謙自然信了兄長的話,略一思忖,便吟出這首詩。雖然沒有咚咚羯鼓相伴,但少年展露出的過人才華,依舊令人心折。
帝王的家風就是一個國家的國風。李煜父子,骨子裏更近於文人。他們以文人的精神和胸懷治國,最高的雄心壯誌,不過是守住祖宗留下的基業。由他們掌舵的南唐文人輩出、文學鼎盛,但麵對趙匡胤的悍將強兵,卻不堪一擊。
及時行樂,往往是因為害怕歡愉難以長久。莫非,禁苑中的李煜已感覺到了隔江那邊肆意的窺探,或預知了未來的命運?
不!危機感是政治家才有的素質,李煜卻不過是個文人。他看到的,不過是從枝梢簌簌而落的花瓣,以及一並捎走的春光。
調情,撩撥心弦的風月遊戲
——一斛珠(晚妝初過)
曉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
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