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通。”他難過地說,“這個世界和我過不去呢。”
“你自己要幹這樣的事,又不聽我的。”
“我想不通。我怎麼這麼走背!”
“我覺得,你這次回來,人都變蠢些了。”她覷著他那張傷心的臉說,“你們男子漢應該經得起打擊吧?我覺得你好脆弱的。”
“七萬塊錢的煙呢。”
“七萬塊錢就七萬塊錢,人沒抓去就還有路可走。”
“走什麼路?”他希望她指明方向地盯著她。
“車到山前必有路。”她籠統地回答他,“總有路走,這個世界這麼大。”
窗外雨繼續下著,不過沒有上午那麼大了,隻是一種比毛毛細雨又大一點的雨。
空氣很潮濕地從窗外湧進來,裹著他,使他打了個噴嚏,把鼻涕也打出來了許多。
她趕緊站起身,走過去扯過毛巾遞給他揩鼻涕,“你加件衣服。”她說。
“我睡覺算了。”他說,飯沒吃完又爬到床上睡下了。
下午四點多鍾,他醒了。他點上支煙,看著窗外,窗外雨停了,天空是那種灰白色。他忽然想起應該去醫院看看養父,他已有一個星期沒看見養父了。他爬起床,穿上衣服,對著鏡子整理了下麵容,嘴裏叼著煙出了門。他沒有騎摩托車,因為地上濕漉漉的,一騎車,腳上這雙鋥亮的三百多元一雙的鱷魚牌皮鞋就會變得肮髒不堪。醫院離幸福街辦事處不是很遠,他散步似的往醫院走去。街上一切都顯得很清新,大雨過後的城市總是給人一種清新美好的感覺,仿佛屋上和樹上的塵埃都被雨水洗刷淨了。大馬路也藍青青的,透出了柏油的本色,呼吸進肺葉裏的空氣也好聞和純淨一些。馮建軍一路什麼也沒想地走進醫院,嗅到的卻是與街上反差很大的刺鼻的藥物氣味。養父仍然躺在那張窄窄的病床上,正閉著眼睛,臉色很難看,更瘦了。
“爸爸。”他麵對著眼前的養父,腦子裏卻閃過了那個穿著洗白了的軍裝身體結實麵孔堅毅的養父。那時候的養父顯得很英勇和孔武有力,是他崇拜的偶像。
人生不過是一晃,他這麼想,又叫了聲:“爸爸。”
馮清明睜開眼睛,一片渾水樣的目光全部投在了他身上,使他有自己躍進了泥塘裏的感覺。“爸爸,我剛從來陽回來。”他說,“你好些嗎?”
馮清明瞥著他,企圖坐起來,馮建軍忙上去扶了一把,又把枕頭塞到養父的背後。養父說:“我想我不久就會看到你媽媽了。”
養父說得很平淡,但這句話就像一個閃電鑽進了他的腦海。這就好像算命先生對你說你今年犯煞一樣。養母江笑月死時的情景頓時就躍進了他眼簾;地上一攤血和豆腐樣的腦漿,一隻腳擱在草地上,一隻腳搭在陰溝上一一這隻腳上沒鞋子(鞋子掉進了陰溝裏),-隻綠色起紅花邊的襪子上,腳踝處爛了個硬幣大的洞,一隻百足蟲在那處洞上爬著,尋找深入進去的入口。這個形象在他腦海裏存放了近二十年了,就如一顆釘子打進了他的頭顱骨,永遠也拔不掉。“爸爸,別講這種話。”
他難過地說,“您會康複的。”
養父咳聲嗽,“我在這個世上呆的日子不會多了。”養父說,“這我自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