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建軍在自己家的牆上對外打個洞,又挑來石灰、砂子粉牆,養父又釘釘磕磕費心費力地做貨櫃,幹得如此熱火朝天,自然在小洋房內外就有點影響,一是吵了人家的瞌睡,二是一些人感到納悶。“你房裏對著街上打個方洞做什麼?”一天傍晚,辦事處張主任端著杯茶走過來問道。張主任早就有意見了,他家的窗戶正對著這間小屋,這幾天沒完沒了的釘釘磕磕的聲音,吵得他沒法進入午睡。恰好這幾天他又患了熱感冒,腦殼總是昏昏沉沉的,一直就想出來批評兩句,今天精神好一點,就出來詢問製造噪音的內容了。
馮建軍走上去,很巴結地掏出一包大慶煙,扯出一支遞給張主任。“張主任,請抽支煙。”他臉上燦爛地笑著說。
張主任接過他遞來的煙,點上,進一步瞅著他問:“你打個洞做什麼,軍伢子?”
張主任的那張馬臉上有了些皺褶,皮肉也鬆弛了些,從前黑油油的頭發上,自然添了許許多多灰白,那雙眼睛卻更有老鷹味道了。馮建軍一開始就怕這雙眼睛,這雙眼睛是幸福街權力的象征!這雙眼睛看你一眼你也會感到它的分量。馮建軍怕這雙眼睛的另一個原因是,他一直喜歡著被這雙嚴厲的眼睛庇護著的女同學張小英,至今還舊情難忘什麼的。“我我我想想做點南南南食買買賣。”馮建軍禁不住這雙眼睛的盯視,臉一紅,說話自然就結巴起來,仿佛是偷了東西被人發現了似的。
張主任同老鷹盯小雞似地盯著他,“做買賣?”他說,“做什麼買賣?”
“做南南南食煙煙酒酒之類……”
“你這是搞資本主義那一套啊。軍伢子。”張主任拉長馬臉說,“早兩年,在街上賣釣魚鉤子的人都被視為投機倒把分子,抓了關起來咧。這種事情是做不得的,軍伢子。”
馮建軍極恭敬的模樣望著他:“所以我還要靠張伯伯抬我上路……”
“那你就莫找我抬,你這是要我犯錯誤。”張主任不客氣地拒絕說,“軍伢子,搞不得啊,我勸你莫搞這種投機倒把的事,慢點坐起牢來還不知道是怎麼坐的!”
那是“文化大革命”結束後的第二年,很多人的思想還在“左”邊那塊蘿卜白菜地裏沒拔出來。大家還抱著寧左勿右的觀念行事,左是革命,右則是反革命。左,錯了,不會縛去坐牢,革命允許犯錯誤!你左,隻能證明你更革命,當然就更可愛。右則不行,右一步就是,“右派”,右兩步就被視為現行反革命了,就是人民的敵人。所以大家都願意左,站在左的立場上總不會錯,這是那代人在“文化大革命”,中所獲的人生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