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建軍被關了兩天,當他被放出來回到家裏時,他哭了,哭得很傷心,整個兒趴在床上哭,哭自己終於自由了,哭死去的養母,哭還關在牢裏的養父,哭自己孤苦伶仃一個人。我被派出所抓起過,我從此身上有汙點了。他邊哭邊很懊悔地想。他出來的第二天,仍沒去讀書,而是在湘江邊上徘徊了一天,這裏走走,那裏看看。那天下午回家的路上,他碰見了劉建國,劉建國老遠就喊他:“你怎麼幾天都沒去上學?”
“我不想讀書了。”馮建軍說。
“不讀書了?”劉建國羨慕地瞪著他,“我真的羨慕你,不想讀書就可以不讀書,我要是不去讀書,我爸爸會把我打醉去。”
兩人說話中,劉建國告訴他,張小英於昨天參軍走了,全班同學除了他缺席外,為張小英參軍開了個歡送會。“她現在是解放軍了,穿上了草綠色的軍裝。”劉建國羨慕道,“我真羨慕她,一下就成了中國人民解放軍。”
“楊老師說我什麼嗎?”馮建軍關心的不再是張小英,而是自己。
“沒說什麼。”劉建國說,“楊老師還問我,馮建軍怎麼沒來上課。”
馮建軍又讀書了,因為派出所的民警並沒把他的事反映到學校裏去,而張小英也沒有向老師反映。馮建軍再讀書時,心裏空空的,因為班上缺了一個張小英。沒有張小英,調皮的同學也不那麼調皮了;沒有張小英那雙動人的月牙眼監視,學校裏搞勞動也沒幾個男同學用心賣力了。次年,這個班便在毫無生氣中以開卷考試的形式畢業了。
那時候讀高中不像現在要考,隻要你想讀書,直接升入高中。馮建軍原不想讀書了,但暑假期間,他在家裏呆著沒點意思,而劉建國和李躍進又被父母逼著讀高中,馮建軍也就打算讀讀高中看看。開學的第一天,一報到,三個人又被分
在一個班,於是就很高興。“又可以在一起玩,”馮建軍說,“我們要在班上當點角色看看。”
馮建軍所指的角色不是班幹部,他不是紅衛兵,紅衛兵才能當班幹部。馮建軍所指的角色就是在班上講點狠,讓班幹部怕他們,至少不管他們。那年暑假,馮建軍跟幾個在社會上混的年輕人交上了朋友,都是住在李躍進屋門口的,都沒有讀書,不是在街上推板車就是在土方隊挑土,靠自己的勞動力養活自己。“讀書有什麼味?”他們散布言論說,“讀到最後還不是下農村!前途前途一把鋤頭,遠看遠看一根扁擔,卵味。”
馮建軍、劉建國和李躍進及另外一些男同學當然不願意受班幹部的管,他們在班上結成了一塊板,事事跟班幹部和老師唱反調。“今天下午搞勞動,請同學自備鏟子和鋤頭。”班主任交代說。可是下午就沒有幾個人帶鋤頭和鏟子,空手來。
“你怎麼不帶鋤頭?”老師氣憤地問李躍進。
“他家裏沒鋤頭。”馮建軍替李躍進回答老師。
“你屋裏也沒鋤頭?”老師反過來直視著馮建軍說。
“他屋裏沒鋤頭。”劉建國替馮建軍回答。
“鏟子呢?”老師盯一眼劉建國,又望著馮建軍,“沒鋤頭,不曉得帶鏟子?”
“我屋裏沒有鏟子。”馮建軍回答。
“你屋裏也沒有鏟子?”老師轉過頭,把視線落到劉建國臉上。
“沒有。”劉建國懶懶地說,“我屋裏連錘子都沒有,要用錘子都是找隔壁借。”
“我就不相信你屋裏連錘子都沒有!”老師氣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