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也沒用,”劉建國安慰他說,“人死了就死了,再哭也是空的。莫哭。”
“嗚嗚嗚嗚嗚……”
“你喉嚨都哭啞了,”李躍進大聲強調說,“我是你,就不哭了。周老師說,做人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你看邱少雲,火燒到他身上他都不哭,那才是真英雄。”
“你哭臉,壞人就笑。”劉建國開導他說,“你看那些革命者哪個哭臉?莫哭莫哭,我給你帶來了幾片餅幹。你肚子餓不餓?”
馮建軍確實餓壞了,他己經有一天沒吃飯了。他抬起頭看著兩個同學,淚水卻流了出來,臉都哭腫了。
“莫哭了。”劉建國說,把餅幹遞給了他。
李躍進也把半塊雞蛋餅遞給他:“吃點東西,我爸爸說,不吃東西就會得胃病。”
馮建軍吃了兩個同學帶來的食品。
那天晚上,老天爺下起了大雨,嘩嘩啦啦的雨聲使得黑夜更加神秘可怕。馮建軍很緊張地守在屍體旁,眼睛直直地盯著直挺挺地睡在肮髒的床單下的屍體,但是他隻是緊張和害怕,而不是更糟糕的恐懼。恐懼會使人發抖,會使人逃離此處。也許是疲勞和哀傷取代了恐懼,也許是養母的靈魂像母雞啄小蟲樣啄走了他心裏的恐懼。那個淒風苦雨的夜晚,他一直枯坐在屍體旁,直到不知不覺地睡去。大廳裏有一盞四十瓦的電燈,由於廳大,光線散得開,顯得很暗。他一度被雷聲驚醒,但他隻是掃個冷戰,看了一眼空虛虛的大廳,又困盹盹地進入了睡眠狀態。他是被廠保衛股長穿著皮鞋的腳踢腦殼踢醒的。醒來時他才發現自己就躺在屍體旁,手搭在屍體堅硬的胸脯上,臉挨著屍體的肩膀,由於他的臉是緊貼著屍體的肩膀,以致口水也淌到了屍體的肩膀上。他揩了一把嘴角的口水,瞟著用皮鞋踢弄他腦殼的彭股長。
“你這孩子對壞人還蠻有感情啊!”彭股長蔑視地瞪著他說。
“你才是壞人咧。”馮建軍反駁道,正好沒地方撒氣,很好戰地盯著對方。“你踢老子的腦殼幹什麼?老子的腦殼又沒礙你的事。”
“你這小流氓,在我麵前稱老子老子囉!老子把你關起來。”彭股長紅著臉道。
“我日你的娘,”馮建軍不怕他,“老子不怕你。”
彭股長二話沒說,拎著他的一隻肩膀,要把他拖進保衛股辦公室。馮建軍拚命反抗,用腳踢他,埋下頭去咬他的手臂。彭股長火了,真的就摑了他一個嘴巴,罵道:“哎呀,你這小流氓!老子日你媽媽!”
彭股長又扇了他一個嘴巴,“還罵看!”彭股長凶道。
“老子日你媽媽。”
彭股長扇了他兩個嘴巴,有一個嘴巴把他的鼻子打出血了。“還罵看!”彭股長啟發他說,很英雄的樣子望著他,“你罵一句我打一個嘴巴。”
馮建軍撲了上去,抓著彭股長的軍裝用力一拉,當然就把彭股長的軍裝撕爛了。彭股長盛怒,狠勁一腳把他踢在地上。“你這小流氓!”彭股長大聲喝道,“你今天要是十四歲,老子就把你送到勞動教養所去。你這小雜種!”
“你怕我怕你!等我長大著,我崽不報這個仇!你記著,你這樣打老子!”
彭股長不想再跟他玩下去了,拖著他走進了保衛股辦公室,把門反鎖上,忙著回家換衣服去了。中午,他們把馮建軍從辦公室裏放回家時,辦公樓的門廳裏,屍體早已被火葬場的靈車運走了,留下了一片空虛和憤怒,如一對利爪揪著他的心。“媽媽媽媽嗚嗚嗚……”他嘶啞著嗓子哭道,站在大廳的門口,“我要我媽媽媽媽媽媽……嗚嗚嗚嗚嗚……我要我媽媽媽媽……”他就這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