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6號,天氣,晴。
竇泌幫我包手的時候,我哭了,因為除了哭,我不曉得我還能幹什麼,我多想像個正常地母親一樣,給孩子做飯,洗衣,隻是我的病不容許我正常,我隻是想起早一些來舂米,隻是我不知什麼時候把米舂得沾滿血水,那是我的血,我嚇到了竇泌,也嚇到了我自己。隻是這一切,在舂米的時候,我卻渾然不知。老天,我受夠了折磨,如果你覺得我活著是一種多餘,那就痛快些,把我的命拿去吧。
2008年,6月8號,天氣,多雲。
我越來越健忘了,會忘了吃飯,忘了洗腳,忘了縫衣服,我這是怎麼了?
2008年,6月9號,天氣,晴。
8點,記得吃藥。
9點,記得吃早飯。
10點,記得編草鞋(頂針放在閣樓木桌的抽屜裏,大葉子草放在一樓的雜物室裏。)
12點,記得吃午飯,喂雞。
下午三點,記得把秈米拿到窗台上晾晾(秈米在櫥櫃的隔板上麵)。
2008年,6月10號,天氣,小雨。
別忘了,竇泌是你的女兒,記得愛她。
最後的一個句號,打在了6月那個多雨天裏的,第十個時日裏,那是竇泌的阿媽瘋著死掉的前三天,原來她的病因,就是寸草遲遲不肯告知的,那個寶貝的秘密。我把日子很小心地合上了,泛黃的頁麵上有豆子的淡淡甜香,我把布包多掀開了些,看到了裏頭有很多很多的紅豆,那該是旭日般鮮豔的色調,滿滿地擠滿了天一樣,藏藍的舊包袱,似乎再不見光,就是要發黴的樣子。“此物最相思吧!”我捏起一顆小小的豆子,很是觸動地問:“他對她,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呢?”沒人回答我,隻有布包裏滿滿的紅豆望著我,無聲地:笑。半路花火,說寂寥。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漫夜長路,不盡淒楚。
走八方,踏盡東西海角。
陌路知己,終話別。
半路樹籬,訴悲悵。
尋尋覓覓,覓覓尋尋,無邊飛葉,不盡荒蕪。
過奈何,看盡南北天涯。
歧路紅顏,終離散。
——摘自苗栗的心情隨筆《會開花兒的樹》
再次見到竇泌的時候,已經是春天,碧波山豆苗又發芽了,整個魚子江都環繞著一片比青山還要濃鬱的綠。耳邊吹來汩汩的流水聲,我從羊腸的小道繞過去,穿過了高高架在崖壁上的鐵橋,正好看到她。她纖瘦了,那被歲月漂得發白的綠蘿裳是那麼寬大地罩著她,不該是飄逸,而是說,那是有風就飄散的消失,她越發地像是不曾存在過,恍若是經曆了過多的絕望地,發梢上悄悄蓄起的烏黑的煩惱,竟是一下子,長了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