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1 / 3)

田京兒騎在桂芸身上的時候,似乎有一種染匠踩在石碾上使勁揉布的感覺——但他最終導致了桂芸的流產。可即便田京兒是個不懂得體貼女人的家夥,他的種子卻是健康的,富有生命力的,所以不久之後,那種子又在桂芸肥沃的土地上播下了,發芽了。可田京兒再一次使桂芸流產了。請藥匠來看,藥匠說桂芸再也不能懷孕了,一懷就要流產!開始,桂芸還很傷心的,因為她怕斷了田家的香火,可是想想也就想開了,心想,真要是生下幾個孩子,還不跟自己一樣地受苦受窮嗎?於是悄悄吃了絕育藥,之後就是想懷也懷不上了。可自從桂芸懷不上孩子後,人卻漸漸地好看起來了,臉上不僅有了血色,也有了水色,少婦的風韻也就出來了。一出門,人們不見了她先前憂鬱的神色,就紛紛議論開了:這娘兒們,怎麼越來越乖了?

這天,正是向管家的兒子向日芳和葉泰鬥兩家共同立屋的日子,桂芸也來看熱鬧了。屋都立在東門邊,起的都是轉角樓,又都是依岸臨水的,所以,暗地裏也就攀比上了。一大早,鞭炮就響開了,兩邊的人都把梁木偷來了。這邊葉家先偷來了梁木,掌墨師畫好墨線後,木匠徒弟們就圍過去幾扁斧就把梁木扁好了。掌墨師便開始畫梁,在梁的正中畫上太極圖,在太極圖中釘了幾條細小的五色布帶,再在梁木兩邊分別寫上“乾”、“坤”兩個大字,又在緊挨大字的後麵畫上八卦圖,再在圖後兩邊分別寫上福詞:堆金積玉、富貴滿堂。再在正中,依次向兩邊釘上親戚贈送的銀質梁泡,大梁便畫成了。時辰一到,鞭炮齊響,掌墨師就命眾徒弟將梁木提上來了,屋梁上便飄起了吉祥歌。這時候,河霧升了起來,掌墨師便開梁口了,於是邊開邊唱:“手拿金銼銀斧頭,主東請我開梁口。先開東,主東金銀滿堂中;後開西,主東騾馬叫嘻嘻……”

葉泰鬥跪著用衣裳接下梁口的木渣子,再用紅布包了,然後放進了箱底。

這時候,另一個掌墨師二木匠從這裏走了一圈,就回那邊的新屋場去了。

開始上梁了,又是一陣鞭炮,在溜子、嗩呐聲中,掌墨師登上方梯,攀上排枋,邊上邊念:“上一步,望主梁,一輪太極在中央,一元行始呈瑞祥……”上了多少級,便唱了多少歌。剛剛上頂,那邊新屋場的木匠們就哈哈大笑起來了。這邊的人便朝那邊望去,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這邊便開始對接梁口了,可是怎麼也對接不上了。掌墨師就急了,額頭就冒冷汗了。葉泰鬥站在下麵,也急紅了臉,卻又不便做聲。再說這個掌墨師,是桑植被抓的土民,如今已是解下鐐銬的奴隸了,人稱幺木匠。這時候,幺木匠見那邊新屋場正在立排扇,知道一定是那個掌墨師搗的鬼,就冷笑開了:“老子也讓你有好戲看哩!”就叫徒弟拿上墨鬥來,他便口裏念念有詞的,然後將墨鬥裏的墨簽一折兩斷,隨後又吹了一口氣,這邊的梁口就對上了。葉泰鬥這才舒了一口大氣。於是,幺木匠便開始拋梁粑了,他又興高采烈地在唱了:“一拋東,子孫代代都進宮;二拋南,子孫代代中狀元;三拋西,子孫代代著紫衣;四拋北,子孫代代興家業。”

人們便呼喝著開始搶梁粑了。

晨霧開始散了,太陽露出臉來了。突然,一股河風卷上岸,從桂芸的身邊卷過去,將她的羅裙卷飄起來。大家都笑開了。桂芸就壓著羅裙往一邊跑,一邊笑,旋風就跟著她攆,一直把她攆到那邊的新屋場去了。那邊正立著最後一排呢,突然見了一股旋風,手一鬆,排扇就倒過去了。看熱鬧的人就“哇”的一聲驚呆了,嚇得立屋的再也不敢攏邊了。

一陣子,那旋風又“呼呼呼”地旋走了。

那邊的掌墨師知道出問題了,就附在主人家向日芳的耳邊說了幾句。向日芳就叫來了田京兒,要田京兒把桂芸帶到葉家屋場去,說桂芸不幹淨。田京兒紅著臉,不想動,但畏懼向家權勢,隻好來叫桂芸了,說別在這裏給老子丟人現眼!桂芸也來了氣,說:“誰丟人現眼了!屙不出來屎,不要賴茅室!”就氣憤地到葉家屋場來了。

於是,向家屋場又開始立屋了。可是,剛把這排立正,那邊一排又傾斜過去了。折騰了好幾次,還是沒法把最後一排立上去。掌墨師二木匠知道遇上了高手,就開始燒香,請求師傅幫忙。於是,過了一陣,又開始立最後一排,可那最後一排忽然又呼啦啦一下倒下地了,把掌墨師二木匠的腳都隻差砸斷了。掌墨師二木匠見遇上了高手,就跪著爬到葉家屋場,爬到幺木匠麵前,連連磕起響頭來。這時候,所有在場的人都過來看稀奇了,都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的。桂芸也擠了過來,挖苦道:“看你屙不出來屎,還賴不賴茅室!”引得看客們哄堂大笑。幺木匠便鄙笑道:“你就給這位姑娘磕三個響頭吧,就算沒事了!”

那個二木匠是本地的掌墨師,這時滿臉羞愧,但他卻不想給桂芸磕頭。幺木匠就冷冷地說:“欺山莫欺水,欺狗莫欺主!你欺負誰了,自然得請誰來給你解結!你要是不磕頭,那我也沒有辦法了!”

木匠這才給桂芸磕了三個響頭,又引來一陣哄笑。

二木匠沒討過關,灰溜溜地過去之後,就被向日芳狠狠地扇了兩記耳光。可是再立屋,屋卻立起來了。

二幺木匠出了名後,司城隻要是稍微富有的人家起屋,都會來請幺木匠當掌墨師。但真正對幺木匠好的,還是田京兒的老婆桂芸。那天,幺木匠在河裏洗澡,老遠老遠就望見桂芸在對他點頭微笑呢,幺木匠就明白了。桂芸很感激這個幺木匠,事實上是幺木匠給她爭回了一個臉麵,所以她才想報答他。

這天,幺木匠一上岸,就跟在桂芸後麵來了。那時候天已擦黑,不仔細看,一丈之內便看不分明。這時候,大家多半在吃夜飯,所以沒有誰去注意這兩個神秘的人物。桂芸早就安排好了,田京兒和父親都喝得七八分醉的,已經賭去了,染房空空的,很是安全。桂芸進了門,一陣幺木匠也進了門,桂芸伸出頭來望了一眼,見沒有人跟,就把門閂上了。幺木匠一直激動著,想不通這麼漂亮的女人,怎麼會找上自己呢?心裏一路都在琢磨呢。現在,他跟著桂芸進得屋來,反倒泰然自若了。

他環顧四周,隻見染杆上掛著五顏六色的布匹,在夕光中生彩,在河風中輕揚。可是,染缸上麵已經積了很厚很厚一層釉了,這說明染坊已經很久沒有開染了。自然,這一家子的事,幺木匠也知道個八九不離十,但他還是第一次走進這染房。這屋雖是王家住著,其實是土司家的染坊,王三麻子還沒有自己的一份家產呢,土司給他一個他就吃一個。自從田京兒做了王家的女婿後,這一家就越發窮酸了,因為一個是酒鬼,一個是賭鬼,天天都在伸手向桂芸要錢呢。桂芸是能賣的賣了,能當的當了,能借的借了,還是滿足不了這兩個活鬼的要求。現在,桂芸再也不管這些了,因為她是個女人,是個女人就得活出個女人的滋味來。但是,桂芸卻沒有想到,這個打動她心思的男人,居然是一個剛剛獲得自由的木匠!現在,她點了油燈,見幺木匠還是那麼木木地、呆呆地望著自己,就“撲哧”一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