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人性的六張麵孔(2)(3 / 3)

鍾會的心是冷的,但他並沒有露出不悅之色,更沒有出口成“髒”。也許他在想,名士都需要一請、再請、三請。名士都好麵子,總不能你想要他怎樣,他就怎樣,這樣多掉份子。他緩緩地轉身,緩緩地離開,沒過幾日,又緩緩而來。這一次鍾會的排場很大,他這是為了讓嵇康知道自己非等閑之輩——“我上麵有人”,也是想給嵇康撐足麵子——嵇老師您看,這麼多人仰慕您!

嵇康現出了微笑,但這個微笑不是給鍾小哥的,而是給為自己拉風箱的向秀的。作為“竹林七賢”之一,向秀文章寫得好,力氣也很大,可謂翩翩美少男。當嵇康向他投來微笑時,他心有會意的也微微一笑。兩人的這個舉動讓鍾會摸不著頭腦,他想說點什麼,但又不知從何說起,一時愣在原地。眼看天色將晚,鍾會準備離去之時,嵇康說了這麼一句話:

“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鍾會對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言畢,鍾小哥拂袖而去,他的麵子掛不住了,他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因為他向他的主人說了這樣一句話:

“嵇康,臥龍也,不可起。公無憂天下,顧以康為慮耳。”

結果是“帝既昵聽信會,遂並害之。”

世上最大的小人不是那些臣子,而是那些帝王。作為名副其實的帝王小人,司馬昭十分敬業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他眉頭一皺,嵇康身首異處,但千百年來,人們記住的是嵇康在生命的最後彈奏的廣陵散的妙音,而對於司馬昭卻隻剩下篡位奪權,殺人盈城的惡劣印象。正氣與陰邪高低立現。這正是“竹林七賢”標榜的生活方式——

要瀟灑的活,要活得瀟灑。

瀟灑不是玩世不恭,沒心沒肺,正如黃仁宇先生說的:“放蕩不羈不是他們的全部宗旨”。後人都說七賢放誕任達,放浪形骸,隨隨便便便做了個古惑仔,或是浪人,他們不過是“以鄙俗之人瞠目的言行,對這世界,對這人生”。齊秦唱“痛並快樂”,七賢則是“痛並更為深切的痛著”。

《無間道》有句經典的台詞:出來混,總是要還的。“竹林七賢”姿態高調,活得瀟灑,司馬氏自然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加之猶如蛆蟲一般令人作嘔的小人在一旁鼓勁,似乎用腳底板想想,就可對他們的最終命運作個敲定。實際上,敲定命運的不是別人,而是七賢自己,他們當然明白自己的言行不容於司馬氏,雖然司馬氏多次留下自己的性命,還替兒子向阮籍家求婚,但終究是要弓折弦斷。

黃仁宇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寫道:“劉伶以驢車載酒,隨從的一個仆人荷鋤隨之,他叮囑仆人,‘死便埋我’。”“竹林七賢”之一的劉伶,以嗜酒聞名古今,劉伶喝酒,不是小酌消遣,不是無事自忙,更非小資情調,而是“心有壘塊,故需酒澆之。”

有時候,笑比哭更難過,劉伶之謂“嗜酒如命”,說來也是以這種方式在標榜自我的特立獨行,他越是醉得厲害,恰恰也越是清醒得厲害。唯有在這醉醒之間,生命才是真實而可愛的。這種真實與可愛是“竹林七賢”的整體標誌,當我們在字裏行間與這種火熱的生命相遇,大概隻剩下“江湖一聲笑,曠世無此人”的暢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