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仁宇先生在描繪浮沉起伏的三國人物時,給出了一個總體的評價,認為“他們自述胸襟懷抱,慷慨真切,全無腐儒氣味,做起事來,也是暢快淋漓。”比起傳統意義上的劉備、孫權等人,這段話似乎於曹操更為貼切,因為黃仁宇先生說曹操“敢說敢做、豪邁磊落、放浪不羈”,說到曹操在家庭生活上不曾用力過多,並非模範丈夫和模範父親,“那是因為他誌在天下,用不著瞻前顧後”。
黃先生的這番話,讓人想起一件頗為有趣的事來。話說曹操的正室丁夫人無法生育,於是將妾女所生的曹昂收為養子,悉心養育,可謂示若己出。母以子貴,丁夫人當然不願意老了無所依,成為民政部門照顧的對象。然而世上的事往往是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公元197年,時在漢獻帝建安二年,曹操親率大軍攻打張繡。當時的曹操猶如大象出林,而張繡隻是一個小本買賣,根本不是這位丞相的對手。識時務者為俊傑,張繡不想成為刀下鬼,隻能降操成全自己“俊傑”的名聲。但是降曹後,他發現不僅成全不了自己“俊傑”的好名,反而會被天下英雄恥笑,因為曹操霸占了他的嬸母。雖說這並不等於給張繡帶了個綠帽子,但堂堂七尺男兒,焉能受這般鳥氣。心一狠,反了。曹操猝不及防,因而大敗。這是一次痛徹心扉的大敗,不僅警衛團團長典韋力戰而亡,曹昂也在此戰中結束了他年輕的生命。
丁夫人聞聽噩耗,茶飯不思,將所有怨恨怒火撒在了丈夫曹操身上,兩個人的婚姻由此出現了裂縫。為了讓自家老婆消消氣,曹操將丁夫人送到娘家,也許身居娘家,丁夫人的心情會好起來。但是丁夫人這一去卻遲遲不歸,曹操放心不下,親自去老丈人家接老婆,丁夫人卻不為所動。曹操一而勸,二而慰,都不能使老婆回心轉意,既如此,多說無益。曹操留下一個略帶傷心的背影,轉身離去。事後還寫信告訴老丈人,如果丁夫人有改嫁之意,就隨它去好了。
在這件事情上,曹操抱著最大的誠意,希望能挽回愛人的心,毫無疑問,在丁夫人麵前,曹操隻有務實,沒有務虛。不勉強自己,也不惡心他人。這就是曹操的直爽、可愛之處。倘若劉備碰上此等事情,依民間的形象,恐怕少不得留下幾滴沒有感情色彩的眼淚。這就好比塑料薄膜裹住了全身,讓人透不出一絲新鮮的氣息。
曹操的直爽與可愛,就其本身而言,增添了許多淋漓盡致的鮮活感。這種鮮活感慨是一種生活方式,更是一種精神,在黃先生看來,就是讓人們在動蕩時局中,去尋求“真趣”。曹操有真趣,故而是個“真人”。在公元210年、214年、217年,曹操以丞相名義發布的求才令中,他就去掉腐儒的虛偽,重在能力,而非人品這樣最為直接的方式來遴選天下之士。
不消說,這種舉動必將招致“衛道士”的責罵,當時如此,如今也依然如是。但曹操向來是心中所想必是手中所做。他不需要以舊有的傳統來約束現世的創造。有破方能再立。曹操以其痛快淋漓、簡單而又有效的方式表達了最為真切的思想感情。
人活一世,弄虛的、作假的,費不了多少精神,隻需在反良善正直的道路上走下去,便能成為絕世高手,而若想“朗俊通脫”,“真且直”,勢必得時刻做好在現實中四處碰壁的準備。人一旦心無所藏,就很容易受到傷害。但心無所藏才是真性情。對曹操來說,這是他凝聚人才,在亂世中開出一片新天地的不二法寶。
真,才能在任何時候不虛浮誇耀,有寬厚,能包容,具氣度;直,所以抓大放小,不拘小節,更重實際。群雄逐鹿,說到底,拚得是人才,曹操之所以能建立不世功業,與“真且直’性情有著緊密的聯係。你的真心換我的真心,於是,不說豪傑之士紛紛來投,就連敵對勢力中的謀士也欣然赴曹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