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前小賦外在體式特征,主要表現在對答的形式、以四言為主的句式、通篇韻散結合的特征,隨著時代語言的變化以及詩、騷與賦體的相互滲透與影響,其外在體式特征也有著不同的變化與表現。

(一)小賦問答形式的文體學意義及演變

設問對答是賦體的重要體式特征,這種形式首先萌生於小賦創作中。荀子小賦有著明顯的問答體式,《禮》《智》《箴》是君臣之間的對答;《雲》是弟子與老師之間的對答;《蠶》是臣與“五泰”之間的對答。這種言說方式,很明顯帶有戰國諸子百家參與政治、進言君王的話語方式,隻不過是將現實的直接對答轉為賦體創作。與戰國策士對答有所不同的是,戰國策士的君臣對答,策士的言說往往咄咄逼人,思想與策略上顯示高出君主一籌的態勢。而荀子賦體創作中的進言者,隻是作為一個提問者,對答者不論是君主還是師長、五泰,他們與提問者的對話至少表現出平等的有問能答的特征。這種切磋交流的話語方式,雖然淡化了君臣之間的政治功利關係,但仍很明顯地帶有政治生活中君臣對答的政治意味,見出荀子運用從政治生活中提煉出一種藝術表現形式,形象地展示其政治思想主張,並使小賦體物寫誌的賦體特征在對答的話語方式中得以展現。荀賦這種設問對答,在小賦創作中沒有更多的承繼。小賦創作中的遊宴應製之作,以及大量非遊宴背景下個體創作的小賦,雖然沒有主客對答形式,但是創作主體的心態與荀子小賦設問對答的一致,都體現出觀物賦德、體物寫誌的文體特征。如西漢中山王劉勝的《文木賦》,《西京雜記》載:“魯恭王得文木一枚,伐以為器,意甚玩之。中山王為賦。”中山王與魯恭王之間雖然在篇中沒有直接的對答,但是作為應製之作,中山王即要體現出魯恭王“意甚玩之”之意,對文木的生長地以及製作多種器物的功用進行描寫,因而,潛在的人物關係仍然製約了此篇創作的主旨。“恭王大悅。顧盼而笑。賜駿馬二匹”《西京雜記》卷六,《四部叢刊》本。的客觀效果,也見出現實應製的背景中人物關係對小賦創作的製約。另外,荀子小賦的設問對答,一部分是物體的外在形狀,一部分則揭示物體的政治倫理價值,後世小賦隻不過是將這種明顯的設問對答糅合一體,形成“體物”與“寫誌”結合的文體特征,雖然抹去了設問對答的外在形式,但是“體物”與“寫誌”正是設問對答的內涵組成部分。所謂“美而賦之”者,一要“賦之”,即“體物”;二要“美之”,即“寫誌”,寫出所體之物的政教或人文內涵。

宋玉的賦體創作,不論是小賦還是初步體現出大賦特征的《高唐》、《神女》諸賦,都明顯地表現出君臣對話體特征。與荀子不同的是,宋玉賦體的對答雙方,提問者往往是楚王,而對答者是臣子宋玉,此與戰國君臣對答的方式有相同之處,雖然宋玉以臣的話語為主,既有寫實的成分,又有文學虛構的因素。楚襄王與宋玉、唐勒等君臣的關係是真實的,君臣在娛樂遊宴背景下的君臣的即興對答,卻是宋玉托言諷諫君王或者借以說明自己道德自律的方式。唐前遊宴娛樂背景下的小賦創作,卻更多地繼承了楚襄王與宋玉遊宴的創作背景,而由政治諷諫轉向娛樂頌德。如漢初藩國君臣賦,雖然沒有明顯的對答體,但是篇中具體描寫,卻看出群臣作賦以頌美梁王之意,如枚乘《柳賦》雲“君王淵穆其度,禦群英而翫之。小臣瞽聵,與此陳詞,於嗟樂兮”,鄒陽《酒賦》雲“吾君壽億萬歲,常與日月爭光”,公孫詭《文鹿賦》雲“歎丘山之比歲,逢梁王於一時”等,由荀子與宋玉的設問對答變為單向度的頌歌,篇中隱含著君臣關係,可以看做是對答體式的一種演變。且楚襄王與宋玉諸臣、梁王君臣以及後來鄴下文人集團的遊宴並成為後世托言的一種方式,如傅毅《舞賦》托楚襄王與宋玉事;張衡《舞賦序》言“昔客有觀舞於淮南者,美而賦之”,托淮南王劉安君臣事;謝惠連《雪賦》假梁王與鄒陽、枚乘、司馬相如遊於兔園;謝莊《月賦》借陳王曹植與王粲月夜之遊等。君臣遊宴設問對答的模式,為儒學詩教背景下的遊樂娛情尋找一種依托。

可見,唐前小賦設問對答體式不論是外顯還是內斂,都揭示了小賦體物寫誌的支配性文體特征。

(二)唐前小賦句式特征及與詩騷句式的互滲

賦體韻散結合的總體規律,決定了小賦句式多變、含融以及與騷體、詩體互滲乃至合流的特征。因而,對小賦句式的曆時分析,將有助於我們認清小賦體物言誌的支配性文體特征。

劉勰《文心雕龍·詮賦》雲“荀況《禮》、《智》,宋玉《風》、《釣》,爰錫名號,與詩畫境,六義附庸,蔚成大國”,是從篇名上認為荀子與宋玉的賦作使賦體與詩劃界,取得了獨立的文體地位。從句式上看,荀、宋小賦創作也明顯地表現出與詩騷的不同,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麵:

其一,四字句與散體句的結合使用以及散句本身的規整化特征。荀子賦篇所問部分大都用四言韻語,且大致對偶,而所答部分多有散句,但散句也因固定的格式而顯得規整,如《箴》:

有物於此,生於山阜,處於室堂。無知無巧,善治衣裳。不盜不竊,穿窬而行。日夜合離,以成文章。以能合從,又善連衡。下覆百姓,上飾帝王。功業甚博,不見賢良。時用則存,不用則亡。臣愚不識,敢請之王。

王曰:此夫始生钜,其成功小者邪?長其尾而銳其剽者邪?頭銛達而尾趙繚者邪?一往一來,結尾以為事。無羽無翼,反複甚極。尾生而事起,尾邅而事已。簪以為父,管以為母。既以縫表,又以連裏。夫是之謂箴理。

以上所問部分,除了開頭“有物於此”及結尾“臣愚不識,敢請之王”三句外,其他部分要麼一句之內對,如“生於山阜,處於室堂”,要麼兩句大致對,如“無知無巧,善治衣裳。不盜不竊,穿窬而行”。所答部分句式變化雖然大,但也有規律,即相同句式本身基本規整,如散文化極強的三個問句,因句末都用了“者邪”這樣的語氣詞,而使散句規整。《箴》賦表現的句式特點同時也是其他幾篇的共同特征。由於宋玉小賦創作的主客問答形式更加突出,其散化句式運用多而更加明顯,進入正式描寫之前的對答基本用散體寫成,但描寫部分仍以四字句為主。荀、宋二賦總體呈現了韻散結合而以散體為主的特征,顯示出荀、宋賦體的語言特征與騷體的巨大差異。

但是荀、宋賦體句式仍透露出賦體句式與詩騷句式潛在轉化的可能與特征。如荀賦中除了四言句和散體句外,還有六言句、五言句和三字句。三字句如“粹而王,駁而伯”,六字句如“居則周靜致下,動則綦高以钜”,屬二二二節奏,與騷體《離騷》型句式節奏有別。此外,五字句較多,如:

托地而遊宇,友風而子雨。

功立而身廢,事成而家敗。

冬伏而夏遊,食桑而吐絲,前亂而後治,夏生而惡暑,喜濕而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