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們也可看到《九懷》、《九歎》、《九思》在追擬的情感上雖不出懷才不遇與憤世嫉俗的範疇,但是與《九辯》、《哀時命》、《七諫》相比,情感上則緩和得多,體現了武帝以後,儒家詩學觀對作者的影響深入。從這些擬騷作品對屈原情感的認同角度來看,張揚了個體與黑暗現實對峙時的敢於批判的精神和對清明聖世的渴望,就這一點來說,唐前擬騷作品的精神指向更值得我們重視,因而,朱子等人的批評顯然顯得苛刻。
其次,唐前擬騷作品的另一種方式則是以反騷的方式對屈原過激的行為表示不解,從而表現出對屈原精神的消解,以揚雄的《反離騷》為代表。《漢書·揚雄傳》雲揚雄“以為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時則龍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乃作書,往往摭《離騷》文而反之,自岷山投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離騷》;又旁《離騷》作重一篇,名曰《廣騷》;又旁《惜誦》以下至《懷沙》一卷,名曰《畔牢愁》”按,今僅存《反離騷》。
在《反離騷》中,揚雄消解了屈原對自我與社會雙重固持這一精神基點,其消解之武器即儒道兩家的退守理論:“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時則龍蛇,遇不遇,命也!”這種退守意識有著對現實的清醒認識,表現在對現實昏君佞臣的棄絕,如《反離騷》中言“靈修既信椒蘭之唼佞兮,吾累忽焉而不蚤睹”,“知眾嫭之嫉妒兮,何必颺累之娥眉”,這些均是對君王棄賢近佞的黑暗現實的批判以及對屈原執著於君王、執著於楚國現實的不解與批評。有著這種對現實的清醒認識與棄絕態度,因而,《反離騷》更進一步的“反”,表現在對屈原陳辭重華等一係列追求的否定。如《離騷》陳辭重華後是“耿吾既得此中正”,《反離騷》卻雲“舒中情之煩惑兮,恐重華之不吾與”;如言“違靈氛而不從兮,反湛身於江皋”,批評屈原違背靈氛的吉占,特別批評了自沉的行為:
夫聖哲之不遭兮,固時命之所有。雖增欷以於邑兮,吾恐靈修之不累改。昔仲尼之去魯兮,斐斐遲遲而周邁。終回複於舊都兮,何必湘淵與濤瀨!混漁父之歠兮,潔沐浴之振衣。棄由、聃之所珍兮,蹠彭鹹之所遺!
以孔子去魯返魯、以道家的和光同塵對屈原“依彭鹹之遺則”的自沉進行了批評,認為這種方式既不能悟君,又不能安命。從中可見,揚雄“反騷”之“反”有著相互關聯的兩個方麵:一是對屈原執著於昏庸君王的不解與棄絕;二是對屈原所選擇的自沉方式的批評。表現出揚雄對黑暗社會與昏庸君王的批判與沉身價值的懷疑,也因此遭到推重三綱五常朱子的誅伐,因為朱熹等人認為屈原之死,是忠君愛國的大節體現,故而對晚節不保的揚雄頗有譏諷,認為“雄固為屈原之罪人,他的《楚辭後語》之所以選錄《反離騷》,是當作反麵教材的。正如朱子批評《七諫》、《九歎》等作品為“無病呻吟”之作有欠公允一樣,朱熹對揚雄的批評也有著他的道學家的立場以及維護君臣大節的用意。
對《反離騷》評價,首先我們應該意識到,揚雄對屈原的情感應該是複雜的。我們必須承認的是揚雄對屈原還是非常敬重,這從揚雄作《反離騷》的緣由便可看出。《漢書·揚雄傳》載:揚雄“自有大度,非聖哲之書不好也;非其意,雖富貴不事也。顧嚐好辭賦。先是時,蜀有司馬相如,作賦甚弘麗溫雅,雄心壯之,每作賦,常擬之以為式。又怪屈原文過相如,至不容,作《離騷》,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讀之未嚐不流涕也。”這是對屈原悲劇命運的深深悲憫。其次,我們還應看到,揚雄對屈原的自沉卻是持“反”的態度,這與揚雄的人生哲學密切相聯。《漢書》本傳載揚雄“默而好湛深之思。清靜無為,少耆欲,不汲汲於富貴,不戚戚於貧賤,不修廉隅以徼名當世”,其學兼宗儒道。揚雄以儒道兩家的退守理論消解了屈原對自我與社會雙重固持這一基點:“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時則龍蛇,遇不遇,命也!”如果說屈子用自殺的方式表示對現實的抗爭,而揚雄則希望用隨時出處的人生哲學,對黑暗社會進行另一種方式的抗議。胡應麟雲:“揚子雲《反離騷》,蓋深悼三閭之淪沒,非愛原極切,不至有斯文。長沙、龍門並已行有此意。班孟堅獨載此於《雄傳》,其義可知。第子雲命名太過,又莽世不能遠引,故為後人所持藉。胡應麟認為《反離騷》為“愛原”之作以及對朱子的批評均極當,正因為此,他認為揚雄《反離騷》與賈誼《吊屈原賦》意同,就是“命名太過”,則又欠當。賈誼《吊屈原賦》雖有“瞝九州而相君兮,何必懷此都也”不解之語,但是通觀全篇,這種語言還是對“逢時不祥”的一種憤激,這種不解與憤激在揚雄《反離騷》中則成為一種批判的武器與對屈子精神進行解構的一種思想方法。所以東漢梁竦的《悼騷賦》就對賈誼與揚雄的言論表達了他的不滿。《悼騷賦》雲:“屈平濯德兮,潔顯芬香。”又雲:“祖聖道而垂典兮,褒忠孝以為珍。既匡救而不得兮,必殞命而後仁。惟賈傅其違指兮,何揚生之欺真。”可見,梁竦指出沉江是一種以死殉誌的表現,雖然他不可能認識到屈原的沉江是一種抗爭的表現,而是一種“仁”的體現。由賈誼開其端、經過司馬遷,再經由揚雄的《反離騷》,後世持此論者不斷。班彪此篇雖非完篇,但顯然與揚雄觀點一脈相承的。也是對屈原自沉表示同情與不解。明顯承繼揚雄《反離騷》而來。其實,從某種角度而言,朱子雖然批評揚雄,但是他本著中庸對屈原“忠而過者”的批評,與揚雄的人生哲學本質上並無二致,隻不過在維護三綱五常方麵有異而已。
綜上可見,唐前對屈原騷體的追擬,從情感主題看,對屈原的人格基本上持一種認可的態度,在這一前提下,又有不同的側重。正麵追擬騷體的主要是懷才不遇與憤世嫉俗的一麵,而這一點其實也是“反騷”所認可的;從某種角度而言,“反騷”的憤世嫉俗更甚。但不論是正反追擬都有對屈原精神消解的一麵。如正麵追擬的騷體,對屈原的至死抗爭的精神除《七諫》及《悼騷賦》提及外,這一精神幾乎淹沒在哀怨聲中,有時還被一些幻想所吞沒。而在“反騷”中則被儒道窮達出處之思消解。唐前擬騷作品體現的對屈原情感與精神的認可與接受中的改變,反映了作者當下的政治處境以及各個時代不同的政治文化背景。
(二)唐前擬騷作品的外在體式特征的沿襲與發展
這裏所言的“外在體式特征”,仍然是指構成騷體“情境”特征的諸多因素,最為主要的是抒情主體的第一人稱特征、以抒情主體帶動全篇進展的抒情結構以及為抒情主體服務的意象特征等。
1.唐前擬騷作品抒情主體人稱問題
唐前擬騷作品抒情主體第一人稱的特征相當明顯,這仍然表現在抒情主體以第一人稱“餘”等方式出現。但是對唐前擬騷作品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代擬的問題。即從王逸開始,就認為漢代的一些擬騷作品都是作者代擬屈原的身份抒情。如王逸《九辯序》言“宋玉者,屈原弟子也。閔惜其師,忠而放逐,故作《九辯》以述其誌。至於漢興,劉向、王褒之徒,感悲其文,依而作詞”。從王逸此篇注涉及楚懷王來看,這裏所說的“以述其誌”,當指屈原之誌,因而,此篇為宋玉代擬屈原之作。唐代五臣注言此更加明確:“宋玉惜其師忠信見放,故作此辭以辯之,皆代原之意。”王逸《惜誓序》雲:“言哀惜懷王,與己信約,而複之也。古者君臣將共為治,必以信誓相約,然後言乃從,而身以親也。蓋刺懷王有始而無終也。”篇中注也言及屈原。《七諫序》雲:“東方朔追憫屈原,故作此辭,以述其誌,所以昭忠信、矯曲朝也。”篇中注也涉及懷王。《哀時命序》曰:“忌哀屈原受性忠貞,不遭明君而遇暗世,斐然作辭,歎而述之,故曰《哀時命》。”《九懷序》曰:“懷者,思也。言屈原雖見放逐,猶思念其君,憂國傾危而不能忘也。褒讀屈原之文,嘉其溫雅,藻采敷衍,執握金玉,委之汙瀆,遭世混濁,莫之能識,追而湣之,故作《九懷》,以裨其詞。”《九歎序》曰:“向以博古敏達,典校經書,辯章舊文,追念屈原忠信之節,故作《九歎》。歎者,傷也。言屈原放在山澤,猶傷念君,歎息無已,所謂讚賢以輔誌,騁詞以曜德者也。”魏晉人所作《九思序》曰:“逸與屈原同土共國,悼傷之情與凡有異。竊慕向、褒之風,作頌一篇,號曰《九思》,以裨其詞。”《楚辭》中的代擬說有很大影響。但是細讀文本,我們似不能簡單以代擬論之。
《楚辭》中擬騷作品,從篇中涉及的稱謂來看,可分為三類:一是完全未涉及到屈原,隻是情感上類似,如宋玉《九辯》、賈誼《惜誓》就是如此。二是提及屈原名字,並且是作為一個曆史人物的例證來抒發情感的,如《哀時命》、《九懷》、《九歎》、《九思》均是,顯然不屬於代屈原立言的。嚴忌《哀時命》篇中言及“子胥死而成義兮,屈原沉於汨羅”,屈原與子胥同列為例,顯然是自哀時命、生不逢時,即開篇所雲“哀時命之不及古人兮,夫何予生之不遘時!往者不可扳援兮,來者不可與期”。王褒《九懷·尊嘉》中言“伍胥兮浮江,屈子兮沉湘”,也可見不是代屈原立言,而是以騷體自抒情懷之作。劉向《九歎·逢紛》開篇即言“伊伯庸之末胄兮,諒皇直之屈原”,《惜賢》又言“覽屈氏之《離騷》兮,心哀哀而怫鬱”,很顯然不是代屈原立言,而是以屈原為追訴的對象。王逸《九思》中言“悼屈子兮遭厄,沉玉躬兮湘汨”,可見與其他篇一樣並非代言,而是追思屈原,正如王逸在《九辯序》中所言“鹹悲其文,依而作詞”,通過擬騷表達類似於屈原的情感。這無疑更加說明了兩漢擬騷對屈原騷體情感的認同。又,文中言“仲尼兮困厄,鄒衍兮幽囚”,提到晚於屈原的鄒衍(約公元前305至公元前230年),更可見此篇非代擬屈原而作,而為王逸抒憤之作。三是代言之作,相較而言屬代言的僅東方朔《七諫》一篇。《七諫》開頭雲“平生於國兮,長於原野”,又,七篇小標題皆與屈原作品相合,而在諸篇中,正如上文分析的,此篇情感酷似屈原,故此篇可看做是代言之作。但不管是代言還是追擬,抒情主體都是以第一人稱出現的,因而,如《七諫》所言“平生於國兮,長於原野”之“平”,也可看做是抒情主人公的自稱。《楚辭》之外的其他擬騷作品,抒情主體也都是以第一人稱的方式出現。因而唐前擬騷作品與屈原騷體一樣,抒情主體非常突出。
2.唐前擬騷的抒情方式
唐前擬騷的抒情方式,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麵:
其一,以反複渲染一種主題情感的方式加長抒情主人公情感傾訴的時間,從而使全篇呈現出一種以抒情為主的敘述結構。屈原騷體,如《離騷》、《九章》的一些篇章,特別是長篇《離騷》都有一種很明顯的敘事過程,但是唐前擬騷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強化了詩歌的情感主題,如上述的懷才不遇與憤世嫉俗等,因而屈原騷體呈現出的以抒情主體帶動全篇進展的敘述結構在唐前擬騷中因情感主題的突出而成為一種潛在的狀態。如宋玉的《九辯》,作者外在的政治經曆並不明顯,而是在時間的流程中反複渲染懷才不遇與憤世嫉俗的情感主題。如開篇悲秋之後,言“時亹亹而過中兮,蹇淹留而無成。悲憂窮戚兮獨處廓,有美一人兮心不繹”,接下來展開了“心不繹”的心理描述過程:
去鄉離家兮徠遠客,超逍遙兮今焉薄。專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可奈何。蓄怨兮積思,心煩憺兮忘食事。願一見兮道餘意,君之心兮與餘異。車既駕兮朅而歸,不得見兮心傷悲。倚結軨兮長太息,涕潺湲兮下霑軾。慷慨絕兮不得,中瞀亂兮迷惑。私自憐兮何極?心怦怦兮諒直。
從去鄉離家,到今天彷徨無所依托,再傾訴思君而君不知的內心鬱悶;從心煩忘食到因君心不同而設想整駕離去再到涕下沾軾不能離去等等,層層翻轉,將思君而不得見的“蓄怨”與“積思”盡情抒發,這裏有的隻是抒情主體的無盡傾訴,在時間的流動中展示了內心的鬱悶。又如以下一章:
何時俗之工巧兮,背繩墨而改錯。卻騏驥而不乘兮,策駑駘而取路。當世豈無騏驥兮,誠莫之能善禦。見執轡者非其人兮,故駶跳而遠去。鳧雁皆唼夫粱藻兮,鳳愈飄翔而高舉。圜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鉏鋙而難入。眾鳥皆有所登棲兮,鳳獨遑遑而無所集。願銜枚而無言兮,嚐被君之渥洽。太公九十乃顯榮兮,誠未遇其匹合。謂騏驥兮安歸?謂鳳皇兮安棲?變古易俗兮世衰,今之相者兮舉肥。騏驥伏匿而不見兮,鳳皇高飛而不下。鳥獸猶知懷德兮,何雲賢士之不處?驥不驟進而求服兮,鳳亦不貪餧而妄食。君棄遠而不察兮,雖願忠其焉得?欲寂漠而絕端兮,竊不敢忘初之厚德。獨悲愁其傷人兮,馮鬱鬱其何極!霜露慘悽而交下兮,心尚幸其弗濟。霰雪雰糅其增加兮,乃知遭命之將至。願徼幸而有待兮,泊莽莽與壄草同死。願自往而徑遊兮,路壅絕而不通。欲循道而平驅兮,又未知其所從。然中路而迷惑兮,自壓桉而學誦。性愚陋以褊淺兮,信未達乎從容。
此章表現的還是欲見君王而不得的鬱悶心理,從批判君昏臣佞的現實說起,表示自己要遠離濁世而去。但是接下來又表現了將欲離去時的欲去還止的複雜心理流程:詩人以鳳自喻,欲集無處,欲留而無言又難以安心;欲高飛自藏自潔,但又不能忘懷當初君王知己之恩。人生就在這種去留皆難的焦灼中而消逝,於是各種設想展開,但都破滅,隻能在進退失據而又毫無希望的心境之下繼續受著無望的煎熬!詩人展示的也正是一種心理與情感的流程。
其二,唐前擬騷作品小標題具有表現作者一生政治經曆的標識作用,東方朔《七諫》、王褒《九懷》、劉向《九歎》、王逸《九思》以及陸雲《九湣》等都如是。如東方朔的《七諫》就分“初放”、“沉江”、“怨世”、“怨思”、“自悲”、“哀命”與“謬諫”;《九思》就分“逢尤”、“怨上”、“疾世”、“憫上”、“遭厄”、“悼亂”、“傷時”、“哀歲”與“守誌”。這些篇章中的小標題具有標識作者政治經曆的作用,也自然形成一種敘事框架。另外,具體到每一小篇,也是與《九辯》等篇一樣,具有以抒情主體帶動全篇進展的敘事結構特征。如《七諫·初放》:
平生於國兮,長於原野。言語訥譅兮,又無彊輔。淺智褊能兮,聞見又寡。數言便事兮,見怨門下。王不察其長利兮,卒見棄乎原野。伏念思過兮,無可改者。群眾成朋兮,上浸以惑。巧佞在前兮,賢者滅息。堯、舜聖已沒兮,孰為忠直?高山崔巍兮,水流湯湯。死日將至兮,與麋鹿同坑。塊兮鞠,當道宿,舉世皆然兮,餘將誰告?斥逐鴻鵠兮,近習鴟梟。斬伐橘柚兮,列樹苦桃。便娟之修竹兮,寄生乎江潭。上葳蕤而防露兮,下泠泠而來風。孰知其不合兮?若竹柏之異心。往者不可及兮,來者不可待。悠悠蒼天兮,莫我振理。竊怨君之不寤兮,吾獨死而後已。
基本上是以主體敘事的口吻,抒發了作者生於楚國、因內外無援而被小人排擠、不被君王所察的經過,在這樣一個漫長的時間流程中,作者被疏狀態下的憤激之情得以凸現。
3.唐前擬騷的意象特征
唐前擬騷作品的意象選擇也表現出追擬屈原騷體的特征,在飛行意象、曆史意象、男女情愛意象、香草珍木意象上都有追擬,但是在追擬中也有新的變化,即自然意象的運用成為唐前擬騷中的一個新的特點。
首先,唐前擬騷中常采用曆史意象以抒情。曆史意象的選擇上,也常借正反兩組曆史人物進行對比,為抒發情感服務。如《惜誓》抨擊黑白顛倒、賢愚錯置的現實時雲:
方世俗之幽昏兮,眩白黑之美惡。放山淵之龜玉兮,相與貴夫礫石。梅伯數諫而至醢兮,來革順誌而用國。悲仁人之盡節兮,反為小人之所賊。比幹忠諫而剖心兮,箕子被發而佯狂。水背流而源竭兮,木去根而不長。非重軀以慮難兮,惜傷身之無功。
梅伯與來革的對比,比幹、箕子的命運就是“仁人”與“小人”的對立造成,借正反兩組不同的曆史人物的命運,表達了對當下現實憤世嫉俗之情。
再如《七諫·沈江》:
惟往古之得失兮,覽私微之所傷。堯、舜聖而慈仁兮,後世稱而弗忘。齊桓失於專任兮,夷吾忠而名彰。晉獻惑於孋姬兮,申生孝而被殃。偃王行其仁義兮,荊文寤而徐亡。紂暴虐以失位兮,周得佐乎呂望。修往古以行恩兮,封比幹之丘壟。賢俊慕而自附兮,日浸淫而合同。明法令而修理兮,蘭芷幽而有芳。苦眾人之妒予兮,箕子寤而佯狂。不顧地以貪名兮,心怫鬱而內傷。聯蕙芷以為佩兮,過鮑肆而失香。正臣端其操行兮,反離謗而見攘。世俗更而變化兮,伯夷餓於首陽。獨廉潔而不容兮,叔齊久而逾明。浮雲陳而蔽晦兮,使日月乎無光。忠臣貞而欲諫兮,讒諛毀而在旁。秋草榮其將實兮,微霜下而夜降。商風肅而害生兮,百草育而不長。眾並諧以妒賢兮,孤聖特而易傷。懷計謀而不見用兮,岩穴處而隱藏。成功隳而不卒兮,子胥死而不葬。世從俗而變化兮,隨風靡而成行。信直退而毀敗兮,虛偽進而得當。追悔過之無及兮,豈盡忠而有功。廢製度而不用兮,務行私而去公。終不變而死節兮,惜年齒之未央。將方舟而下流兮,冀幸君之發矇。痛忠言之逆耳兮,恨申子之沈江。願悉心之所聞兮,遭值君之不聰。不開寤而難道兮,不別橫之與縱。聽奸臣之浮說兮,絕國家之久長。滅規矩而不用兮,背繩墨之正方。離憂患而乃寤兮,若縱火於秋蓬。業失之而不救兮,尚何論乎禍凶?彼離畔而朋黨兮,獨行之士其何望?日漸染而不自知兮,秋毫微哉而變容。眾輕積而折軸兮,原咎雜而累重。赴湘、沅之流澌兮,恐逐波而複東。懷沙礫而自沈兮,不忍見君之蔽壅。
以上一段引用了一係列曆史人物,如堯、舜、齊桓公、管仲、晉獻公、孋姬、申生、徐偃王等,一方麵說明屈原《離騷》中表達的“孰非義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的為政的理性思考,另一方麵是從曆史上尋找為政得失的依據以批判現實,從而抒發“正臣端其操行兮,反離謗而見攘”的憤激以及“懷沙礫而自沈兮,不忍見君之蔽壅”的抗爭精神。可以見出,作者對曆史意象的選擇與表達的情感與屈原騷體相同。
其次,唐前擬騷意象追擬較多的一個就是飛行意象。如《惜誓》開篇就運用飛行意象以抒情:
惜餘年老而日衰兮,歲忽忽而不反。登蒼天而高舉兮,曆眾山而日遠。觀江河之紆曲兮,離四海之霑濡。攀北極而一息兮,吸沆瀣以充虛。飛朱鳥使先驅兮,駕太一之象輿。蒼龍蚴虯於左驂兮,白虎騁而為右騑。建日月以為蓋兮,載玉女於後車。馳騖於杳冥之中兮,休息虖昆侖之墟。樂窮極而不厭兮,願從容虖神明。涉丹水而駝騁兮,右大夏之遺風。黃鵠之一舉兮,知山川之紆曲。再舉兮,睹天地之圜方。臨中國之眾人兮,讬回飆乎尚羊。乃至少原之壄兮,赤鬆、王喬皆在旁。二子擁瑟而調均兮,餘因稱乎清商。澹然而自樂兮,吸眾氣而翱翔。念我長生而久仙兮,不如反餘之故鄉。
意象上選擇了飛行意象,但此飛行是為了延緩衰老,潛意識當中則是功名未就的憂慮的一種反映,所以,飛行昆侖中加上了與仙人王喬等在一起,主要是突出成仙忘憂的思想。但是這種優遊自樂,並不能消除內心的隱憂,所謂“念我長生而久仙兮,不如反餘之故鄉”,眷念故鄉,代表著一種在故鄉實現理想的願望。並導引了下文對故鄉黑暗現實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