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王安石與曾鞏交疏辨(3)(1 / 3)

三、學術誌趣之差異與性格因素之影響

黃宗羲、全祖望《宋元學案》卷四“廬陵學案”中,列王安石、曾鞏同為廬陵門下士。的確,王、曾二人在對揚雄的推崇,對“一道德”的熱衷,對《洪範傳》的詮釋上,都極其相似。王安石與曾鞏的交遊,也是“平生以道義相附”。但由於對“道”的理解不同,此“道”非彼“道”,因此,二人學術取向上也表現出若幹不同。

曾鞏恪守儒家原典,力排異端,乃至被後人尊奉為理學先驅。

王安石卻一生泛濫百家,出入儒釋,是北宋士大夫中致力儒釋調和的中堅人物。這樣,“貶佛”與“崇佛”之爭,在二人的生平交遊中就時或發生。釋惠洪《冷齋夜話》卷六載:舒王嗜佛書,曾子固欲諷之,未有以發之也。居一日,會於南昌,少頃,潘延之亦至。延之談禪,舒王問其所得,子固熟視之。已而又論人物,曰:“某人可秤。”子固曰:“龕用老而逃佛,亦可一秤。”舒王曰:“子固失言也。善學者讀其書,惟理之求,有合吾心者,則樵牧之言猶不廢;言而無理,周、孔所不敢從。”子固笑曰:“前言第戲之耳。”

在王安石生命的最後幾年裏,王、曾二人的關係,較之熙寧年間已經漸漸有所好轉,但學術取向的差異依然是二人的分歧所在。

實際上,由於對佛教的不同態度而引發的爭吵,一直存在於王、曾的交遊中。王安石《答曾子固書》謂:“連得書,疑某所謂經者佛經也,而教之以佛經之亂俗。某但言讀經,則何以別於中國聖人之經?子固讀吾書每如此,亦某所以疑子固於讀經有所不暇也。然世之不見全經久矣。讀經而已,則不足以知經。故某自百家諸子之書,至於《難經》、《素問》、《本草》諸小說,無所不讀;農夫女工無所不問,然後於經為能知其大體而無疑。蓋後世學者,與先王之時異矣,不如是,不足以盡聖人故也。……方今亂俗,不在於佛,乃在於學士大夫沉沒利欲,以言相尚,不知自治而已。”從文中看,王曾二人兩種觀點的對立是明確的。曾鞏認為佛經亂俗,而王安石卻針鋒相對地指出:“方今亂俗,不在於佛,乃在於學士大夫沉沒利欲,以言相尚,不知自治而已。”曾鞏一生排佛,不遺餘力。從其文集看,他所作的不少佛院記,如《分寧縣雲峰院記》、《鵝湖院佛殿記》、《兜率院記》等,都是典型的“對著和尚罵賊禿”,較之其師歐陽修,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曾鞏之所以排佛,至少有以下兩個原因:第一,經濟。曾鞏認為佛教徒不勞而獲,不出賦稅,耗費大量錢財建造宮殿佛器,嚴重地影響國計民生。第二,道德風俗。曾鞏認為,佛教之入中國,使得社會風俗敗壞,有背君臣父子倫理。可見,曾鞏的排佛,仍然著眼於其佛教的外部社會影響,未曾深入到佛教哲學的內部義理深層,這就難怪被王安石斥之為“於讀經有所不暇”了。

與曾鞏相比,王安石的“援佛入儒”,調和儒釋,曆來為世人所公認,本文在此不再贅及,隻想著重論述一點:王安石之所以從早年就開始對佛家義理及佛教徒表示出濃厚的興趣,與他對儒家之道及其道統的理解有關:昔者道發乎伏羲,而成乎堯、舜,繼而大之於禹、湯、文、武。此數人者,皆居天子之位,而使天下之道寖明寖備者也。而又有在下而繼之者焉,伊尹、伯夷、柳下惠、孔子是也。

道之不一久矣。人善其所見,以為教於天下,而傳之後世。後世學者,或狥乎身之所然,或誘乎世之所趨,或得乎心之所好,於是聖人之大體,分裂而為八九。博聞該見有誌之士,補苴調聏,冀以就完而力不足,又無可為之地,故終不得。蓋有見於無思無為退藏於密寂然不動者,中國之老、莊,西域之佛也。

王安石認為,儒家之道始自伏羲,成於堯、舜,由禹、湯、文王、武王發揚光大,由伊尹、伯夷、柳下惠所繼承延續;此後,這個“道”由“一”分裂為八九,不能完整地呈現於世。這種儒家道統觀的提出,顯然是受韓愈的影響,但是,其中有一最關鍵的不同:韓愈認為,這個儒家之“道”自秦漢之後,“後世不得其傳焉”。這樣,從秦漢至中唐,此“道”是斷絕了的,在此期間盛行中國的釋、道二家,都是與儒家對立的異端邪說。王安石卻認為,儒家的這個“道”,與眾說並非處於絕然對立的狀態。自秦漢之後,它由“一”分裂為八九,雖然不能完整地呈現於世,卻是處於一種“隱”與“散”的狀態,老莊、楊墨各得道之一端。既然如此,那麼佛家經書中的道理,也就應該與儒家經典中所載的道理有相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