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於深宮不知世事,這八個字自然不能用在朱瞻基身上。還是皇太孫的時候,除了在宮中聽講官授課之外,他便常常出皇宮去操練府軍前衛,後來也沒少在宮外逛過。哪怕登基成了天子,他偶爾也會溜出宮去那麼一兩回,微服前往大臣府邸更是常有的事。除了楊士奇這等嚴肅的會鄭重其事地勸諫,諸如張輔朱勇這般勳貴雖不會說敗興話,可婉轉勸兩句總是難免。所以,這次北巡仍是他力排眾議的結果。
他並不是第一次來開平。第二次北征的時候,他就曾經跟著祖父朱棣從這兒出發,後來還差點遇險。盡管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了,但如今在前後錦衣衛的簇擁下走在這開平的街頭,他仍然能感覺到當年的那種氛圍。隻不過,那會兒祖父朱棣帶的是三十萬大軍,他身邊卻隻有步騎六萬五千餘,卻都是一等一的精銳,就連軍官也都是在邊疆操練過的。
這會兒,盡管朱瞻基隻是尋常軍官的打扮,前後錦衣衛也都是扮作了小卒,但這等氣派自然而然讓尋常小兵以為是哪家勳貴,因而全都是知機地讓開了中間的路途。然而,他倒是興致勃勃,王瑾頭上的冷汗就不曾斷過。要知道,如今的開平並不單單是一座前沿的堡壘,還有眾多來自中原的商人,以及來自韃靼前來互市的蒙古人。雖則是因為皇帝大軍北巡,這兒已經全部戒嚴了起來,可天知道那些蒙古人會不會留下什麼探子亦或是刺客。
“王瑾。”
“皇……公子。”王瑾硬生生扭轉了話頭,隨即苦著臉說,“您千萬體諒體諒小的,要是給楊學士還有英國公知道了,小的非得被埋怨死不可!小的鬥膽勸一句,京師那麼大地方,您想逛哪兒都成,這城裏就算了吧,萬一哪兒飛出一支冷箭來……”
話還沒說完,他就聽到嗖地一聲破空響,一時間渾身僵硬。可等他反應過來,就聽到前頭傳來了一聲震天喝彩,見周遭動靜全無,這才反應過來那邊應是演武場,不由得抬起袖子擦了擦腦袋。等抬起頭來的時候,見饒有興致的朱瞻基竟已經是撇下自己徑直往前走,他隻能急急忙忙追了上去。總算是快要到那最是熱鬧的演武場之前,斜裏愣是殺出來一隊人來,一看打頭的,他那蹦到了嗓子眼的心立刻落回了胸腔。
“你這耳報神怎麼又是這麼快?”
這話自然隻是開玩笑,可聽著這話的張越卻是笑了起來。要知道,為了做個先知先覺的人,這些年他最大的功夫全都花在了這兒,因而皇帝說什麼他未必知道,皇帝到了哪兒他卻必定有數。見朱瞻基還往演武場那邊張望,他就幹咳了一聲說:“那邊是幾個千戶百戶帶著麾下的兵馬在比射箭,就是瞧個熱鬧,您要是真想看,隨便挑幾個人都行,自己下場也行,可那兒還是別去了吧,您瞧王……王瑾的臉都白了。”
朱瞻基回頭瞧了一眼王瑾,見果然是臉色白得如同一張紙似的,頓時歎了一口氣,知道這熱鬧是看不成了,隻沒好氣地瞪了張越一眼。一行人又順著拐角處往南走,自是少不了說幾句閑話,朱瞻基說起如今開平的兵員情況和商鋪商戶,張越卻在那兒低聲解說各處的錢糧分派。到最後牛頭不對馬嘴,當皇帝的不知不覺停了步子,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後頭的大臣。
“和我打馬虎眼不是?這裏的種種情形你敢說沒有你的手筆?許廓可是事無巨細全都報上來了,什麼都沒有隱瞞,偏生你卻掩蓋來掩蓋去,仿佛生怕別人說你離了兵部還是太上皇似的……好了,別那副樣子,這兒又沒有外人,你還怕王瑾和房陵往外頭去說?”
張越也就是裝個驚詫而已,事實上,他和許廓共事的時間雖不長,對其人卻了解深刻,自是知道此老事無巨細向上稟報,其實卻是不想將別人的功勞據為己有。可是,他到了如今這個位子,已經是並不在乎功勞不功勞的問題,打了個哈哈便試圖岔開話題,結果又遭了好一番數落。等又走了一段路,他盤算著如何引出那個話題,就聽到朱瞻基打了個打噴嚏,腳底又是一滑。虧得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旁邊王瑾又及時跑過來幫忙,三個人總算都站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