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的表情、他的語氣,都像個從地獄涉火而出的妖魔!鎮壓著妖魔的封印被無知的凡人失手打破了,地獄的烈焰,將會隨著他的重生而吞噬掉人間的一切!
——手漸漸收緊,那個人的瞳孔開始散大,舌頭漸漸吐了出來,喉嚨裏已經發出了可怕的“咯咯”聲。衛祺的眼底仿佛隱隱泛起了血腥的暗紅色,那種嗜血的妖異快感從他周身蔓延開來,讓所有見到這一幕的人都感到了震驚到極點的顫栗!
……他……到底是誰?到底是什麼人!
“——不要!”
終於,一個女孩子在這種可怕的氣氛下再也承受不了地崩潰了。她淒聲地尖叫出兩個字,抱著頭跪下地蜷縮成了一團,抖得幾欲暈倒。
衛祺全身一震,手一下子收到最緊,而後又慢慢地放鬆了。
很久之後他的手突然一收,那個人破布娃娃一樣癱在了地上,拚命地咳嗽,拚命地吸著氣。
衛祺後退了一步,眼底湧起了難言的震驚,不知是為眼前發生的一切,還是為剛才自己所做的事。一連深吸了好幾口氣,他突如其來地笑了一聲,帶著難掩的顫抖問出了一句:“……究竟是我瘋了……還是你們瘋了?”
那一刻,沒有人敢直視他的眼睛,在場所有的人都覺得心猛地跳了一下。
“刀子捅進自己族人身上的時候,你們有沒有想到,下一刻你們也可能成為其他族人的刀下之魂?”因為沒有人敢去直視他,所以也沒有人發現他的全身都在忍不住地顫抖。
他忽然間覺得,或許……有些事情已然來不及了。
衛氏一族和他,也許都已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揮霍最後的瘋狂,最終,迎來必然的毀滅。
“衛氏一族,原來已經從內部開始腐爛了……你們——已經在預示衛氏一族的命運了嗎?”
他閉了一下眼,很久之後,突然叫出了一個人的名字:“——衛勇。”
衛勇的全身瞬間僵硬,怔在了那裏。因為害怕而不願過去,卻又不敢不過去。
“你不是想讓國師再去向皇上要一道聖旨嗎?現在聖旨到了,你想不想看看裏麵的內容?”問這句話的時候,衛祺的聲音異乎尋常的平靜。
但不知為什麼,衛勇心裏卻升起了一種莫名的不寒而栗。他往前邁了幾步,隨即卻又站住了,忽然覺得這道聖旨上仿佛依附著什麼妖物,隻要一沾上手指,便會狠狠地咬他一口。
“你不是盼很久了嗎?怕什麼?”衛祺手一揚,聖旨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直接落到了衛勇的腳邊。
衛勇的額頭上滾下了兩滴汗珠。他的拳頭緊了緊,慢慢地彎下腰,伸手去撿起那道早已沾滿了塵土的聖旨——
刹那間,衛勇驚恐地瞪大了眼,而後臉上的肌肉開始痙攣。他的雙手猛然間控製不住地開始發抖,很快便擴散到了全身,抖得像一片秋風中的落葉。
“看清了嗎?皇上對衛氏一族的‘榮寵’如何?”衛祺緩緩地問,明明是淡淡的語氣,卻讓人有被冰棱劃過的錯覺。
衛勇腿一軟,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中的聖旨,在他那樣的語氣和聖旨的內容所帶來的震撼中,幾乎快要站立不穩了。
“——念。”
衛祺的聲音更加的冰冷,讓衛勇的身體像被針紮般地一跳。
“字……字諭……”終於從發緊的喉嚨裏擠出了三個字之後,衛勇竟然恐懼地把聖旨脫手丟出,而後連退數步,像是害怕得再也不願多看一眼。
“那——你來念吧。”衛祺也不強要他念,亦不理會他的退縮,轉而伸手指向了衛氏一族驚恐的人群中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大聲一點,讓所有人都能聽到。”
小姑娘瑟縮了一下,而後不敢違抗地走了出來,重新從泥土裏拾起了那道聖旨。
頓了頓,她略帶著顫音,但很清楚地把上麵的字念了出來:“字諭國師:神物得手速歸,衛族勿留活口,毋使外泄。切之。”
隨後,便是一片可怕的死寂,隻隱隱能聽到很多人沉重的呼吸聲和間間斷斷牙齒碰撞的輕響。
“聽到了嗎?聽到皇上的密旨裏說什麼了嗎?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把你們禁閉在這個山穀裏的原因——七百年前,曾經發生過同樣的事。一位皇帝甚至等不到完全掌握長生之秘,就想要屠盡衛氏全族。”很久之後,衛祺輕輕開口,一字一字地說。
“屠族”這兩個字像兩塊千鈞巨石壓在了所有衛氏族人的心口上。大家全身湧起無法抗拒的惡寒,相近的人不由自主地靠在了一起,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為彼此的心裏增加一點暖意。
“所以,在這朝不保夕的時候,我不想看到衛氏一族自相殘殺。如果……任何一個人的手再沾上自己族人的血——我會要他的命!這一次,我說到做到。”
“我們……我們不想死……”
不知是誰,終於絕望,卻又帶著一點點希望地看著衛祺說出這麼一句。
“我知道,你們不想死。”衛祺吐出了一口氣,極輕地笑了一下。
這一族人,不能在他手中毀滅,這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啊。
“妖仙……妖仙!救救我們!”更多的人同時喊了出來。
衛氏一族已被放棄的信仰,在這個恐懼絕望的時刻又恢複了。衛祺又成為了他們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們的救世主。
“在這個山穀裏的所有人,都是需要被救贖的——不論是誰。”他轉過身,開始緩緩地往潼靈澗走去。隻扔下這淡淡的一句話留在空氣中,蕩出些許意味深長的餘韻。
因為方才的混亂而終於衝出了院子的衛藍鈴,隻來得及看到他最後的一個背影。
她伸出一隻手,張了張嘴,卻沒能出聲叫住他。她並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聽不懂衛祺在說什麼。但那一瞬間,她忽然莫名地覺得——有一些她拚了命想要握緊的東西,就在這一刻從她指縫中滑落,再也握不住了。
衛祺那個平靜而又決絕的背影,或許……帶走了她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
為什麼她突然覺得……好冷……
衛涵從後麵走過來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她回頭茫然無助地看向他,覺得自己有無數的話想要問,但再次張開嘴,卻依然一句話也問不出來。
然後他亦什麼都沒說,就這樣跟在衛祺後麵緩緩地走進了穀口。
那個黃昏,殘陽如血;那個夜晚,月色如冰。
那一晚,據說衛祺一個人在房間裏沉思了很久很久。他像是始終無法想通很多事,又像是忽然之間想透徹了更多事。那一晚,雙慶和蘭嬸甚至那隻大黑豹都知道,衛涵在後半夜走進了他的房間。他們談了很久很久,最後甚至傳出了爭執的聲音。
“……衛祺!你是不是瘋了!真的必須要走到這一步嗎?”
“……我不會同意的!我不會去做,也不會讓你這麼做……”
“……就算這是你的責任,但卻不是我的!我沒有必要去為了他們做這些事……”
沒有人見到過衛祺和衛涵之間發生這麼激烈的爭吵。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在吵什麼,也沒人問。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理由,大家不約而同地就這樣站在了衛祺的房間外,站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際露出第一道曙光的時候,衛涵沒有和任何一個人告別,獨自騎上一匹快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離開了蒼雲閣、離開了這個他生長了二十幾年的山穀。他就這樣走了,竟然未留下隻言片語。
而對於他的離開,後來衛祺也再沒有提及過。仿佛關於衛涵的一切,真的一夜之間便從他的記憶中被消抹掉了,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
但那一晚,卻真的改變了很多很多東西。有人舍棄了些什麼,有人決定了些什麼,也有人……注定了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失去些什麼……
似乎也就在這短短的一夜之後,衛藍鈴發現,世界整個翻過來了。
如果說最初聽到衛涵叛族而去的消息,她還稱得上震驚的話,那麼之後發生的事,就真的已讓她連震驚的力氣都沒有了。
衛涵走了,走得毫無征兆,幹淨利落;衛祺突然之間和國師天遠像變戲法似的站到了同一陣線上,甚至兩個人常常並肩出入,來去於蒼雲閣和皇家軍的營地之間。
整個衛氏一族陷入了一種死亡般的沉寂,沒有人敢再去質疑衛祺的任何言行,恐懼讓所有人默默地接受了一切。
而時間,似乎也突然被扭轉回了衛祺尚未現出真身,衛氏一族仍然對神秘莫測的“妖仙”諱莫如深,盲目而虔誠地頂禮膜拜的那些日子。
至於中間發生過的種種,就真的成為了一個縹縹緲緲的夢境。
她也不顧一切地衝上蒼雲閣去問過衛祺。而衛祺卻隻是淡淡地回答她:“我累了,撐不住了。就當,和國師賭這一次吧。勝了,大家逃出生天;敗了,所有人一起下地獄。衛氏一族的命運,我已經承擔得太久了,就讓他們自己承擔一次吧。”她定定地、呆呆地、茫然地,而後無法相信地看了他很久,之後突然聽到了自己心裏一尊神癨的塑像碎裂的聲音。
那——不是她的神嗎?她剛剛才放下一切,準備為他祭獻的神啊!為什麼突然之間,他會告訴她,他要放棄他的責任,撒手不管了?
並且,說得如此輕描淺寫,說得如此……超然得近乎於——殘忍?
他不是一直在為衛氏一族犧牲,不停地在為衛氏一族付出。犧牲得讓她心痛,付出得讓她心顫嗎?他怎麼能說抽身便抽身了?
這個救世主般出現,救世主般為這一族做著一切的人——為什麼他陡然間的自私,會讓她心底的某個東西碎裂得這麼厲害?
是不是越完美的東西,一旦那份完美被破壞,才越容易讓人崩潰?
衛藍鈴驚恐地發現,最終留在她記憶裏最清晰的畫麵,竟然是他當日走進潼靈澗時,操縱人生死於股掌之間的冰冷,和那個形如妖魅的背影。
她……是不是……真的選錯了信仰?
“藍鈴,國師派人來接你了。”衛釧推開門,目光停在了女兒沉靜的臉上,有些沉思,亦有些審視。
“我就來。”她拿起梳子輕輕梳了梳頭發,應著。
唯一不曾改變的是,他依然和她很親近,依然會溫言細語地和她說第一句話,依然帶著那一身獨屬於他,縈繞不去的淡淡香味。
但除了這些……很多東西,都不再一樣了。她知道,他也知道。
出門的時候,她向父親點頭示意,表示不用擔心,她已經成熟到足以應付所有的事情了。
“你……”衛釧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隻低聲叮囑道:“自己小心。”
“會的。”
外麵,天遠的兩個侍衛已經在等著了,“今日國師和衛公子在蒼雲閣開宴,我們奉命來請姑娘的。”
她點點頭,不想再多說什麼。這段日子,衛祺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主動地親近她——背了數百年的沉重包袱終於放下了,他是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吧?
可是她呢?她還能再這樣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地忍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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