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衛涵說走就走,三個字答完,人已掠出好幾丈了。
衛祺也不停頓,身形再次隱沒,片刻不耽擱地往皇家軍營地而去了。
所以,他並未發現,衛涵走到他們見到衛晉聰的那間院子前,僅停留了一下,然後身形一閃,拐向一線天的方向去了。
——衛晉聰可以等一下再救,但是現在的時間已經接近日落了。他抬頭看了看天色,腳下奔得更急。
那道聖旨……那道即將入穀的聖旨,一定會帶來什麼極其重要的東西。不知為什麼,他的心裏有這樣一種強烈的感覺。
所以,他一定要去截住那道聖旨,搶先看看那裏麵究竟寫著什麼!
暮色中,兩匹快馬奔過一線天的吊橋,閃電般地跑進了穀裏。因為速度很快,所以他們都沒有發現,一個人影在他們剛跨過橋的時候就悄悄地跟了上來。
衛涵看準一個時機淩空一躍,直接就往馬背上的人撲了過去。
但他顯然低估了來人胯下那兩匹千裏良駒的速度,就差了一口氣,居然撲了個空。好在他的腦子實在比他的身手要快得多,落地的一瞬,隨手便抄起一顆小石子並指一彈,直擊在齊中一匹馬的後腿上。馬匹長嘶一聲揚起前蹄,馬背上的耿邢大驚失色,被馬帶著轉了半個圈子,然後猛地看到了後麵的衛涵——
他的臉色刹那間大變,幾乎是麵如土灰。真正反應快的,反倒是他身邊那個來傳聖旨的信使。
見到這種情形,腰間的佩刀直接出鞘,寒光一閃就照著衝過來的衛涵斜劈了下去。衛涵側退一步一矮肩躲了過去,順勢繞到了他坐騎的右邊,伸手去拉另一匹馬上耿邢的腳踝。那信使見狀也立即一個側翻躍下馬來,借著身體在空中的回旋之力,一刀挾著剛猛之勢再次直劈而下——
衛涵倒也不怕,一手撐在馬背上,身體反躍而起順勢扣住了耿邢的手腕。那信使又一刀劈空,刀的前端在馬腹上劃出了道長長的血口子,差一點就傷到了耿邢的右腿!耿邢大叫一聲,信使也驚得猛然收勢,步法一亂,幾乎閃避不及地被自己受驚的坐騎踩到。
而有了這個空檔,衛涵便趁機拉著耿邢向後飄出,瞬間倒退數丈,另一隻手一翻就直接去抄他左手上的聖旨。耿邢雖然無用,卻也知道這東西是丟不得的。又是一聲大叫,居然拚了命也不敢撒手。
“耿尚書!”信使的輕功身法沒有衛涵快,但如果論經驗和實戰的殺傷力,他卻遠在內力不濟的衛涵之上。突然間明白過來他不是想傷人,隻是想奪聖旨,飛身一撲反撩他已經抓住聖旨一端的左手,迫他撒手。
可信使的伸手再快,卻也比不上衛涵臨場的反應快。他也不躲,隻是改為拉住耿邢的手腕拖著他一轉身——信使再次大驚撤招。不然他這一刀下去,定然卸掉耿邢的一整條膀子!
“——你這卑鄙小人!”信使再也忍不住地大叫一聲。
衛涵根本沒有和他正麵交過鋒,卻逼得他縛手縛腳兩次撤招。他又驚又怒,卻偏偏拿衛涵無可奈何。
而這再次交鋒之後的退讓,也終於讓衛涵拿到聖旨了。目的一達到,他也不戀戰,轉身便走。但那信使已經是驚怒交加,又怎麼會輕易放他離開,“刷刷刷”三刀連砍,毫不留情地截斷了他三個方向的退路。
衛涵知道再耗下去自己真要支持不住了,一咬牙,索性放手一搏,看清一個空檔身體箭一般射出去,堪堪擦著刀鋒欺到了他的身前。如此近的距離中突然插進了一個人,剛猛的刀勢居然一下子被他硬生生逼亂了。險中求得一勝,衛涵趁他這一頓之勢快如閃電地出手,以掌為刀直斬在他的太陽穴上。“砰”的一聲,信使應聲而倒,大刀落進了泥土中。
真氣一鬆,他隻覺得眼前頓時黑了下來。好在耿邢是不會武功的,他靠著未受傷的那匹馬調理了一下氣息,然後迅速地展開了聖旨。
看清上麵內容的那一刹那,他的表情忽然一愣,呆了片刻,隨後居然很奇怪地笑了出來。
“耿尚書,聖旨我拿走了。”他抬起頭,臉色已是如紙的蒼白了,但嘴角掛著的卻是意味深長的笑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力氣走回去了,索性連那匹未受傷的馬一並借用了。
“駕!”他低叱一聲,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身體一晃卻又穩住了。隨後,便一夾馬腹掉頭而去了。
天遠負著手,斜睨衛勇一眼,目光中是帶著些微冷冷的嘲諷與好笑的。
“現在馬上就要日落了。你不是說日落之前會到嗎?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動靜?”衛勇略顯焦急地搓了搓手,抬頭看看天色。
“所以現在我們去一線天,你一定可以等到你想要的東西。耿尚書已經去穀外迎接聖旨了。”
“是嗎?”衛勇狐疑地看著他的背影,卻也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可是,皇上怎麼知道我會向你要第二道聖旨?並且會剛好在今天送到?”
“皇上是天子,行事自然能洞燭先機。否則,這天下之大,他要如何治理?”這番看似恭敬的話,他卻說得輕描淡寫,甚至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屑。
“皇上——有這麼神通廣大?”
衛勇嘀咕,還想再問下去,但抬起頭來卻發現了天遠突如其來的凝重表情。他一愣,後麵的話隨即被噎住,不明所以地望向了天遠凝目的那個方向——一線天。
“青焰,去!”在所有人尚未明白過來之前,天遠突然一聲令下,“手上的東西奪過來,人如有必要——殺!”
直到最後一個冰冷而彌漫著殺氣的字吐出唇邊,塵昊和衛勇才能看見有一人一騎正以極快的速度從一線天奔了過來。而青焰得到天遠的命令,身形已經如一支紫色的箭矢一般直射了出去。
馬背上的人連閃避的時間都沒有,隻一瞬間,青焰的一隻手就幾乎觸及到他的身體了——但也隻是幾乎而已。因為她正要抓住馬上人的前一刻,突然被橫空裏劈出的一道白光激得縮回手,迫不得已一個倒翻退了開去。
“你在做什麼?”衛祺險之又險地救了衛涵一條小命,立即把他從馬背上拉起來,帶著他旋身掠開幾丈,“沒事吧?”
問話裏帶著一絲淡淡的火氣。他沒料到衛涵會突然從一線天騎著馬奔進來,剛才如果不是他出手及時,衛涵一定會傷在青焰手裏。
“還好,死不了。”衛涵一隻手撐著他的肩喘了口氣,把手裏的東西順勢塞到了他手上,“不過——帶回一個好東西,你看看。”
對於衛祺的出現,天遠倒沒表現出太多的詫異,“我也正在猜,你究竟什麼時候才會現身。畢竟,在這麼近的距離之內你想潛伏在我身邊而不被我發現,幾乎是不可能的。”
“那……你究竟是想逼我現身還是真的動了殺機呢?”像是洞察到了他的意圖,衛祺拿著聖旨的手輕輕一晃,卷軸滑了開去,黃綢在他手裏墜得筆直,一行黑色的字微微地在上麵搖晃著。
仿佛被衛祺那不經意似的一個動作踩到了要害,天遠猛地踏前一步,全身陡然間勃發出強烈的殺意。他身後的衛勇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股寒意直衝頂心,連一直不動聲色的塵昊身體都是一僵,感到一股可怕的壓力。
看到天遠的反應,衛祺愈發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他眼一斜,目光不緊不慢地掃向了黃綢上的內容。讀完之後,仿佛證實了什麼似的微微一笑,重新抬頭看向天遠,“原來……如此……”
說完他便直接掠了開去,並且騰身就飄出了老遠,竟然絲毫不再停留。
天遠立即向著衛祺離開的方向撲了過去。為了那道聖旨,他顯得有些出人意料地瘋狂。
“衛祺,你再遠離我一尺,我就出一次手——”示威似的,天遠掃倒了一大片房屋之後,提高聲音衝衛祺喊了一句。
紅色靈光血刃般掃向穀地中,房屋轟然而倒,大人小孩的哭喊聲霎時間便傳了出來。
雖然沒料到他盛怒之下居然會這麼做,但衛祺回身的速度也是迅雷不及掩耳。他移形換位瞬間換到了天遠身前十幾丈遠的地方,身形後掠,雙手扣合張開結界保護後麵的一切,而他自己的身體也就自自然然地成為了最堅實的一道屏障。
“隻要一到危機關頭,為了保護他們,你就是會不顧一切。”看到他那樣的動作,不知為什麼,天遠卻突然目光一沉,雙手猛地頓住了。
隨後他竟然落下了地來,看著衛祺,含著深意緩緩地說:“既然你拿到了聖旨,也是天意——看就看吧。你們看到了也好,說不定我們還可以化敵為友,想辦法合作。”
他的確是早已料到了這道聖旨裏會寫些什麼內容,本來是打算拿到之後用法力抹去上麵的字跡改成需要的內容來穩住衛勇的,但沒想到,半路殺出個衛涵,打亂了他的全盤計劃。
但天遠這個人是永遠不相信失敗的。所以就算原本的計劃被打亂了,他片刻的狂躁之後,首先想到的問題仍然是,聖旨的真實內容曝光之後他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其實,有時候我也不明白,這一族人,憑什麼擁有魅陰劍這種上古神器呢?”但很突兀的,天遠又開口說了這麼一句。因為他忽然看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的目光停在了衛祺身後的某個地方,而後又再次回到他的臉上,“從你,到衛勇,到你身後的那些人——看來與世無爭,卻又各自都懷著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人都有欲望,這本來並不可恥。但你們卻又都要擺出一副虛假的麵孔來偽裝自己,不覺得累嗎?”
“有些東西,你是永遠也不可能明白的。如果沒有你的欲望,如果沒有皇上的欲望,他們的確應該會與世無爭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
“是嗎?”天遠嗤笑了一聲,目光又回到了那個地方。
他那樣的語氣,那樣的目光,讓衛祺本能地感覺到身後一定發生了什麼。直覺陡然間襲來,心底升起了一絲涼意。
他的身後一直很嘈雜,但此刻,他也忽然從那一片嘈雜中聽出了些不同尋常的聲響——
“為了防範像我們這樣有欲望的人,你把他們囚禁在這山穀中七百年?但或許……正因為你同時也囚禁了他們的欲望,所以一旦爆發出來,才會變本加厲,讓他們失去理智吧?”滿意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的神色變化,目光中帶著殘酷的笑意,天遠不緊不慢地接著說:“你不打算回頭看看嗎?”
然而——就在天遠說那句話的時候,一些帶著微微溫熱的液體忽然從後麵濺進了他的衣領。
衛祺全身的血液瞬間冰涼。因為他立即意識到了那是什麼。他緩緩地回身,一寸一寸地轉過頭,去看清身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幾乎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是一處被天遠破壞了的院子,一邊院牆已經塌了大半。那裏麵大概本來軟禁著什麼人,見到院牆一塌,便趁這個機會衝了出來,和看守他們的人發生了火拚。一個人就倒在牆邊,上半身趴在牆外,雙腿卻還壓在已倒塌的殘垣斷壁上。
現實與過往的交錯,突然讓他掉進了意識的旋渦中,眼前和腦中的一切都成了一片混沌模糊光怪陸離的圖案。他似乎再次見到了七百年前那場震動天地的殺戮;聽到了那一聲聲淒厲絕望,始終凝聚在空氣中不願散去的慘叫……
一個滿臉是血的年輕人正在和另兩個族人力拚著,一邊打一邊聲嘶力竭地哭喊著:“爹!”
陡然間,像被這一聲慘叫刺破了回憶與現實交織的魔幛,衛祺的身形拔地而起直衝過去,衣袖倒卷掃出,三個正在全力相拚的人的兵器瞬間炸成了碎片!他一隻手腕一抬,猛地掐住了其中一個人的脖子,冰冷到最高點,仿佛能灼得人劇痛的問話聲從他齒間一字一字地迸出:“是誰殺了他?誰叫你們殘殺自己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