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3 / 3)

台上——那居然是一個無比年輕的身影!

他一身青衣在太陽下呈現出一種海水般廣闊的藍,他也有一張俊美得讓人覺得無比寧靜的臉。他像是個幻影,像是個幻覺中才會出現的人物。但那黑黑的鬥篷,又確實落在他的腳下。

這就是——他們的“妖仙”?一個如此年輕,如此俊美的……孩子?

這就是……庇佑了衛氏一族近千年的——“山魈”?

“天……天哪……”

這聲低呼,仍然是衛藍鈴發出來的。她仍然像在做夢。她是第一個抬頭的人,她做好了一切準備要看到任何恐怖驚人的東西——卻怎麼也沒想過,她看到的居然是……

——衛祺!

“這就是真相。我就是——你們的‘妖仙’。”

衛祺輕輕開口,沒有了兩種聲音混雜出的奇異語調,隻是衛藍鈴聽慣的那種略微低沉,但又清朗悅耳的聲音。

“開……開玩笑吧?怎麼可能?”衛勇擦了下額頭上沁出的汗,難以置信地自言自語,“妖仙……居然是這個樣子的?”衛祺的右手輕輕一抬,身後的銅鼎“轟”的一聲冒出熊熊的火焰。

“不論你們相不相信,這都是真的。”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所有人,經過衛藍鈴臉上的時候,略頓了頓,但隨即又移開了。

“這……太離奇了……”衛釧直直地看著他的側臉,有些站立不穩地斜退一步。似乎覺得自己心裏某些東西突然間搖搖欲墜,但好像又被一絲力量牽絆著,並沒有真的跌個粉碎。

那短短的片刻間,祭台下站立的所有人臉上,也浮現出了千奇百怪不盡相同的各種神色——有的吃驚、有的駭怕、有的難以置信、有的大夢初醒、有的覺得被愚弄了……甚至有的看起來根本是想大笑……

這……也算是人生百態吧?

衛祺用一種近乎神明的眼光俯視著這些人,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等著他開口,開口解釋關於他這個“妖仙”的一切真相。

但他卻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告訴衛釧:“族長,讓人放橋吧——”

衛釧愣了很久,然後才仿佛突然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放橋?”

“是,放橋。讓他們過來。”

大部分人都驚呆了。但看著祭台上的“妖仙”,卻又沒人敢發出聲音。

衛釧站在衛祺背後,無法看到他的臉。但衛祺語氣中那種特別的篤定和從容,卻讓他依稀有似曾相識的熟悉——

“你……”衛釧在腦海中搜索著,想要抓住這種莫名的熟悉感,然後突然靈光一現,脫口而出:“——破陣的那個人是你!”

“所以,族長——相信他吧。那天那個的確是他,而不是我。”衛涵側過臉,低聲對一臉震驚的衛釧說。

“族長,下令吧。”衛祺的聲音依舊沒有變。

衛釧怔怔地站著,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似乎想要說什麼,但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衛祺回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臉去重新麵向著台下張開雙手,忽然恢複了那種衛氏族人們聽了無數年的怪異語調:“放橋!”

衛釧一驚,條件反射地抖了一下,然後也脫口跟著他叫了一聲:“——放橋!”

天色終於黑盡了。崖邊傳來的吊橋下降的“嘎吱”聲消失之後,接著進入所有人耳中的,就是一陣吟哦不絕仿佛能直達天際盡頭的梵唱聲。

衛氏一族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站到了祭台周圍,麵向著一線天的方向。突然有如此多的人侵入了他們這個從來不容外人涉足的世界。恐懼、惶惑、不安、無法抑製地在每個人心裏滋長起來。

在這一刻,似乎隻有祭台上這個人,這個“妖仙”,才能帶給他們一絲安全感。

隨著梵唱聲的漸漸變大,黑暗中出現了兩個手持蓮花燭台的白衣少女。衣袂飄飄,宛如仙子。隨後,在她們之間又出現了兩個雙手合十垂目誦經的年輕僧侶。四個人緩步前進,每走一步,身後就多出兩盞蓮燈,兩個僧人。

燈火漸漸連成了一個不斷擴張的“八”字,梵唱聲也越來越響,仿佛有形的物體充斥在整個山穀裏,給人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虛幻感。

最後,聲音突然一頓,在“八”字的中心出現了一個金紅色的高大身影——

幾乎沒有人能看清他的真麵目。因為他出現那一瞬間,萬道金光從他身上折射出來,令任何人都無法直視。

這個人就像寶光萬丈的神癨——不,他的光芒甚至比神癨還要耀眼。

片刻之後,眾人的眼睛也適應了這強烈的光芒,才有人看清——他的光芒,來自金紅色的法衣上綴滿的珠寶和身後三個侍者共同持著的一麵扇形的巨大銅鏡。連成一片的燭火被這些東西反射放大了無數倍,照向四麵八方,而他——就是光源的中心點。

梵唱聲又起,那個在萬道金光的簇擁中的人緩緩走到了祭台下,定定地看了祭台上的衛祺很久之後,伸出了一隻手。

一個麵容俊秀的白衣僧侶走過來半躬下身,讓天遠把手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後托著他的手緩步走到了階梯前。

“——妖仙?你該知道我是誰吧?”天遠帶著微笑站在祭台下,表情看起來很慈祥,渾身散發出的卻是仿若神癨般的遙不可及。

衛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祭台上,靜靜地看著天遠。不說話,也沒有動。他完全沒有天遠的寶光萬丈不可逼視,也沒有天遠那種淩駕一切之上的氣勢。

他的衣襟被夜風卷起,身上沐浴著銀白的月光,散發著一種獨屬於暗夜的空靈和飄逸。

——天遠邁步上了台階。但當他快要踏上階梯頂端的時候,卻突然眼角微微地抽搐了一下,頓住了腳步。

因為他看清了衛祺的眼神。

那眼神,像一個洞悉一切的上神,在看著一個無知又拚命炫耀自己的孩子。似乎一切華麗的裝飾和排場,在看透時間的人麵前,都是幼稚而可笑的。

手漸漸握緊,天遠忽然覺得有點挫折,但心底更升起一股莫名的狂喜——就是這種感覺!

他想要,卻又得不到的,就是這種無需任何襯托,卻始終超然於五界之外的感覺。

——這是“神”的力量轉嫁到傳承者身上之後,所顯現出的無法替代的特殊氣質。

一種介乎於“神”和“人”之間的氣質!

“對不起,國師。衛氏一族的祭台,是不允許外人踏上的。請您就在台下說話吧。”衛祺沒有任何表示,隻是看著他淡淡地說。

天遠凝視了他一陣,依然不說話,竟然真的就緩緩地往後退,退到了祭台之下。

他身邊手捧聖旨的兵部尚書耿邢顯然對於他這個退讓的動作有所不滿,但礙於國師至高無上的身份,卻也沒有發作。

“國師請靠後——”他上前一步,雙手捧起聖旨,示意衛氏一族跪下接旨,“既然不能上祭台,那麼就都下來接旨吧——”

誰都沒有動,也沒有人跪下。

“耿尚書——”天遠的臉上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笑容,“他們全族在這個山穀裏與世隔絕數百年了,外麵的一切禮儀規矩,他們全都沒有接觸過——你就這樣宣旨吧。”

“國師,”耿邢眉頭一皺,完全不讚同他的草率,和對衛氏一族超乎尋常的縱容,“迎接聖旨,豈容如此馬虎?”

“入鄉隨俗,耿尚書還是識時務一點的好。”天遠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卻讓耿邢的臉猶如被鋼刀刮過,隱隱有冰冷的刺痛感,“出了京城,尤其是到了這裏——耿尚書最好還是聽我的。”

耿邢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突然間覺得這個一向慈眉善目的大國師,帶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宣旨吧——”天遠微揚了揚下巴,催促道。

耿邢一凜,片刻之後,才展開黃絹第一次在這種無人跪地領旨的情況下宣讀了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聖仁廣運,凡天覆地載,莫不尊親;百夷諸狄,無不歸依;萬瑞千祥,罔不豐登。崇以國教清離,仁澤善濟,普法世人;國師天遠,覆燾無私,丕赫威能;俾四海八方,同歸於仁慈善教。聯恭己有恪亦久矣。

爰有奉劍族衛氏,居深山,出離於時世,隔絕於荒野,未知我朝國運昌隆,維民德熙之盛。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今敕清離上教往之弘揚道義,彰顯慈渡威靈,以表聖恩廣博,天地莫窮。

查衛氏奉劍魅陰,克承天地神通,祥開澤被,福延壽考,茲為國泰民安,江山永固之至善神器。著衛氏稟奉此神劍為貢,同恩沐於造化之神,濟澤於仁壽之域;宜社稷之千秋,維萬民之福祉。朕當厚加封賞,示天恩之浩蕩,聖眷之榮隆。欽此——”

“謝恩”兩個字卡在了喉嚨裏,因為知道這些人接下來一定不會三呼萬歲,然後領旨謝恩的。所以宣讀完畢之後,竟然就這樣怔在那裏,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該做什麼了。

天遠不再說話,隻是伸出一隻手,就那樣輕描淡寫地接過了他捧在手裏的聖旨。然後抬起頭看向台上無聲而立的衛祺,“接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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